“她的手腕和脖颈处均有淤伤，但却并非魔力所致。”

听此，玉洛的眼神随之暗了下去，想起那晚在人间的遭遇，事情的前因后果他已了然于心。

“是那人间帝王。”

他看似神色淡淡的回答，可语气却并不如从前平静。

空气中的芙蕖幽香从未消散过，现下又更浓了几分。

这香味有噬人神魂的作用，元始天尊赶忙封闭了鼻息，一番思索，颇有些惴惴不安，道：“想必帝君也不曾忘了两千年前的那场变故，如今，他可是比两千年前更强了！”

两千年前……是啊，他怎会忘了那事！

揭开旧时伤疤，他心里显然并不好过。

微眯了双眼，意味深长道：“凡界毕竟是七情六欲最为混杂之地，于他而言，无异于饕餮盛宴，变强是必然的。”

话至此一顿，又转头看向身侧人，再一次强调道：“你只需守好了天之极，其余的事，本君自会去做。”

此言似是揽责于己身，又似乎暗含了警告。可到底几许意图，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那她呢？”元始天尊意有所指。

提及子熙，玉洛一向清冷的眼底终于有了一丝的纠结。

历来行事果断的人也只有在事关此人之时才会犹豫不决。

然，他的纠结与元始天尊的纠结到底并不一样。

对于谁来做这个为天下苍生牺牲性命的人，他自始至终没改变过主意。

即便是如今在见识了魔神的强大，认清了双方能力悬殊之后，他亦不曾有过半分的动摇，甚至于更坚定了内心所想。

他纠结的不过是是否要将神脉归还子熙。

七万年前，当玄天三步一跪的拜上了她正闭关的堂庭山之时，玉洛便已算到了这场仙魔大战的最终结局。

彼时，他纵使万般不愿，但也尊重了她为超度怨灵、平息怨气所做出的所有的选择。

是以，在她毅然决然抽出神脉之时，他并未出手阻挡，只暗暗将冰骨聚魂扇投入了天河，而后她又自毁神体，将自己锁在冰域火境那样的炼狱中日夜受冰火噬魂之罪，他亦不曾多嘴半分。

他是父神亲自选定的神女坐骑，自三百岁能化作人形便遵召上了神山，时时伴在她的左右，直至众神陨落。

因而，他是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甚至比她自己还要了解她！

是以，他深知，以柒熙的脾性，仙魔之战，她不会去怨恨那挑起此战的罪魁祸首，也不会去纠察赤瑛对她的背叛与利用，她只会将一切的罪责都揽于己身。

自始至终，她最难度过的一关是她自己。

而这一关，无人能帮她。

她悲悯众生，包括做错了事的赤瑛，却唯独对自己苛刻至极。

他眼睁睁看着她自毁神体进冰域火境受苦，他宁愿煎熬自身以等她放下心结全新归来。

哪怕是十万年，二十万年，五十万年，甚至于是更长的时间，无论多久，他都等得。

只是，天意弄人，事与愿违，他万万不曾料到那背叛了她的魔族小儿竟会提刀去闯冰域火境！

众神覆灭之后，他花了整整三千一百二十年才让她重现于世，虽说这一次的情况比当初魂散八荒要好了千万倍，但她自己都没有了生的欲望，强拉硬拽亦是作用不大。

而今，虽说冰骨聚魂扇只汇集了她十分之一的神脉，但即便只是这十分之一，一旦回归躯体，过往的记忆也会一点一点的被找回。

届时，再面对魔神出世之时，她必定还是会做出与前两次一样的决定！

毕竟那是她骨子里热爱着的众生万灵，是她生来便肩负着的责任。

可若维持现状，神脉继续沉睡，那她便依旧只能做一个连灵力都聚不起，此生修行无望的小仙子！

做一个藉藉无名的小人物，不用成为谁的靠山，也不用为了谁而拼命，一生无忧无虑，快乐的活着，于她而言并非坏事。

而这原本也是他的打算。

可经凡间一事，魔神的阴谋已昭然若揭，尽管他想要将她时时带在身边护着，但防不住调虎离山之事换个名头再次上演，届时，难道要任人宰割？

他双眼紧紧盯着那被瑶池水包裹着的沉睡于冰骨聚魂扇中的女子，因神脉与神体均毁的缘故，现下的她不过只是一个散着微光的虚影，看起来是如此这般的沉静与美好。

虽然元始天尊所说的那些瘀伤都已经消失不见了，但他似乎仍能感受到她被掐住脖子时无法呼吸的恐惧与绝望……

“既然避无可避，那至少得学会自保才行！”

此语掷地有声，震惊了立于梧桐树下的白袍老者。

既已决定，他便不再犹豫，口中念念有词，双手结出繁复的上古之印。

金印推出之时，承载了神女一缕游魂的冰骨聚魂扇破水而出，缓缓悬空，落入金印正中。

刹那之间，月华收敛，星辰匿迹，置身现场的人宛若坠入了天之极的无边黑暗里，除却正中已被金泽完全包裹的冰骨聚魂扇之外，竟是再无其他可以承接目光之处！

这柄耀眼夺目的上古宝扇，本就是上古之神柒熙神女的法器啊！

毫无预告，原本寂静的空间突然便充斥满了数以万计的声音，有万千大山拔地而起的轰鸣之声，有大江河海飞流激浪波涛汹涌之声，有千禽百兽嘶吼长啸的狂欢之声……

万般声音交织于一处，却丝毫不会觉着嘈杂搅人，反倒是让闻者为之震撼，共情泪下！

这是天地初开，神祗降世，万灵诞生之时的声音！

时至此时，他方才彻底明白了帝君方才所言是为何意，而在意识到帝君此举并非玩笑之后，他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神女归位，六界有了生的希望。

他本该觉着高兴，何况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期望。

可认真仔细的巡视内心，却没有发现几分欣喜，倒是惆怅与失落更多一些。

他无声的冲悬空的一人一扇行下叩拜大礼，而后默默转身消失。

出了神宫，立于终年积雪的昆仑山巅，凌冽的寒风一吹，方觉脸颊凉意乍生，抬手一抹，竟全是泪，湿了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