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为小班上课准备的教室，有三排课桌，每排6张，每张课桌上都摆着纵横十五道的棋盘，但全空在那，所有人都站在中间一排最前面的课桌边，围观一名网友和一名少女对弈。

围观的人至少有十几个，但杜秋一进门，目光的焦点全部聚集在那个一手拿着棋子，一手撑着下巴的少女身上，见她黑黑瘦瘦的，穿着橘黄色的小恤和水绿色的灯笼短裤，脚上踩着一双黑色的塑料凉鞋，虽然都是新的，但颜色失真，款式老土，一看就知道是后爹瞎买的地摊货，眼眶不由自主的红了。

这就是那个冬天朝被窝里丢冰块，夏天在凉席上放蜘蛛的坏蛋老姐

这就是那个我受欺负了，当着全校师生的面为我报仇的侠女老姐

这就是那个多才多艺，搂着我在大庭广众下纵情跳舞的逗比老姐

这就是那个乐观开朗，在去世之前微笑着让我不要哭的坚强老姐

“哟，8老板来了！”

“8老板也喜欢五子棋？”

杜春华见杜秋神色恍惚，充耳不闻网友的招呼，急忙推了推他，问道：“小弟，你怎么了？”

“啊？没什么。”杜秋回过神来，一边举手回应网友，一边遮掩道：“刚才脑子忽然宕机了，明明有话要说，到嘴边却想不起是什么了。”

“切，刚才还说我迷糊，我看你才是真迷糊了。”

杜秋等人的到来，就像大石头掉进了小池塘，破坏了教室里平静祥和的比赛气氛，程一元似乎有些不满，把手上的棋子一丢，呼啦一下站了起来，语气很干脆，声音很清脆宣布道：“这局我输了，咱们下决胜局吧。”

“大家先安静，有什么话等他们下完了再聊。”杜秋走到棋盘边看了看，心中满是怜惜和温馨，嘴上却用有些发涩的声音调侃道：“小妹妹，输的有点惨嘛。”

“不禁手的五子棋，执白必输，我是故意放弃的。”程一元仰头看了看他，自信满满的说道：“决胜局有禁手，我肯定能赢他！”

老姐此时还没发育开，除了一双大眼睛之外，看不出有多漂亮，穿着也很朴素，但小身板挺的笔直，宛如初春的花蕾，仿佛展翅的小鹰，透着一股鲜活而又昂扬的精气神，非常惹人喜爱，因此话一出口，立刻有人喝彩道：“一元好样的，姐姐支持你，决胜局押10块钱你赢。”

这时杜秋才发现小吴也在，坐在靠窗的课桌边，面前摆了一堆花花绿绿的零钱，显然是在坐庄赌外围，林谨言半跪在她对面的凳子上，举着几张一块钱的红色纸币，像个小赌徒一样，奶声奶气的嚷嚷道：“一元姐姐我也支持你，我也押10块！”

童言童语让每个人都笑了，杜存志上前抱起他，照着屁股拍了一巴掌，带着笑意呵斥道：“小兔崽子，一个下午没管教，居然学会赌钱了，这还得了。”

陈志扬一直担心门口的大黑狗，应景式的笑了笑之后站上讲台，做了个双手下压的动作，大声催促道：“时间不早了，赶紧比赛吧，晚上还有其他活动，别耽误了。”

杜秋上前一边帮程一元收拾上一局的棋子，一边问道：“你知道禁手的规则吗？”

“当然知道，我爸教过我，不然怎么敢来参加比赛。”

呵！这么自信？

老姐性格活泼，喜动不喜静，在穿越前的时空中从来没玩过五子棋，怎么现在忽然转性成天才小棋手了

五子棋在很多人眼里只是小孩玩的游戏，难登大雅之堂，其实不然，在专业规则的约束下，五子棋是一种很有技术含量的棋类运动。

如果做个类比的话，围棋是国家级的战役，象棋是区域级的战争，五子棋则是电梯里的战斗，在狭窄而又激烈的环境下，刀刀见血，先出手的人有很大的优势，所以早在1899年，东瀛棋手就发现如果不加限制的话，先走的黑棋可以100获胜，这个观点在1992年通过数学和计算机得到了证明。

为了限制黑棋，东瀛人经过很多年的摸索，发明了一套规则，叫做禁手，禁止黑棋下出双三、双四、长连等布局，哪怕是为了防守，被迫下出来的也不行，这样既降低了黑棋获胜的概率，又给白棋增加了一种新的获胜方式，不用五子连成线，只要能迫使黑棋走出不该走的布局，就算赢了。

这套规则是为专业比赛准备的，比较繁琐，业余爱好者一时半会很难适应，所以互联网大会上采取了折中的三局两胜制，前两局不禁手，一人执黑一次，如果比分是2：0，说明实力差距很大，就不用再比了，如果是11，说明实力比较相近，可以用有禁手的规则决一胜负。

决胜局除了禁手之外，另外还增加了一个五手两打的规则，五手两打的意思是黑棋下到第五手的时候，要在棋盘上放两颗位置不对称的棋子，由白棋来决定哪一颗才算落子，这是1988年才出现的新规则，因为经过几十年的发展，人们发现即使有了禁手，黑棋的胜率还是远超白棋，得再限制一下。

“两位是协商选择黑白棋，还是抛硬币？”

程一元模仿古装电视剧里常见的动作，右手平举，做了个您先请的手势，说道：“我随便，你来选吧。”

她眼神清澈，表情严肃，坐姿和站姿一样，都很笔挺，表现出了尊重对手，认真比赛的态度，虽然动作有点无厘头，却不让人觉得滑稽可笑，反而有种从容大气，有礼有节的风范，杜存志见状对杜春华说道：“这小姑娘不错，做事像你小时候。”

“我也觉得有点像。”

坐在对面的网友是个方头大耳的胖子，网名叫做“大头鱼”，可能被程一元感染了，并没有表现出大人对小孩的傲慢或者谦让，而是拿出一枚硬币，说道：“抛硬币吧，谁猜对了谁执黑，这样公平。你选哪一面？”

“我选国徽。”

结果程一元猜错了，拿到了白棋，大头鱼拿到了黑棋，两人刚一开局，才下了四颗棋子，杜秋就为老姐捏了一把冷汗，感觉她十有八九要输了。

五子棋起源于中国，兴盛于东瀛，杜秋当年去大阪做交换生的时候，为了体验异国文化和勾搭异国妹子，曾经参加过学校里的兴趣社，用心研究过一阵子，所以刚才听说亲妈在看五子棋比赛，就临时起意过来了。

在五子棋专业比赛中，一共有26种定式开局，其中花月和浦月被公认为黑棋最有优势的两种，即使加上禁手和五手两打的限制，仍旧有三种以上必胜的下法，甚至还能用软件找到级的“地毯谱”，“地毯谱”的意思是黑棋根本不用管白棋，按部就班走自己的，哪怕对手是世界冠军，最后也一定能赢。

大头鱼开局用的就是花月，如果他背过某种必胜的棋谱，按照固定的套路走，老姐凶多吉少

不过1995年国内还没有正式的专业五子棋比赛，知道必胜下法的人应该很少，如果没背过谱，开局占优并不等于稳赢，老姐还有机会

就在杜秋胡思乱想的时候，大头鱼在第五手的时候一连下了两颗黑棋，程一元取走了对她威胁最大的那颗，完成了五手双打，然后在左侧的10位下了第六手白棋。

“坏了，这一步走错了，根本防不住黑棋，应该下在”

“嘘，观棋不语真君子，别乱说话。”

杜春华用手肘轻轻碰了碰杜秋，用眼神询问他的观点，杜秋没有急着表态，而是等大头鱼下了第七手棋之后，双手合拢当作话筒，轻声和亲妈咬耳朵道：“已经赢啦。”

“是吗？”杜春华踮起脚尖，打量着总共只有7颗棋子的棋盘，半信半疑道：“现在就能看出来？”

“你问程老师吧，他好像要出去了。”

杜春华抬头一看，见本来站在程一元身后的程四维把位置让给了一个矮个子的网友，迈步朝门外走，于是问道：“程老师，你去哪？”

“我怕小天吓到路过的网友，去外面看着它。”

等程四维走到门边的时候，杜秋竖起食指，手腕一转，对着背影画了个有些俏皮的横勾，示意亲妈跟上，杜春华感受到了其中的戏谑成分，狠狠的横了他一眼，小声说道：“又不是程老师下的棋，他怎么会知道。”

杜秋笑而不语。

花月开局之后，黑棋至少有三种必胜的下法，但程一元那招看似防守不力，其实暗藏杀机的第6手棋下完之后，黑棋就仅剩一种必胜的下法了，而且第7手棋非常关键，只有两个点可以下，如果没看出来，下错了地方，很快就会崩盘输掉。

老姐是个运动神经发达的怪力少女，哪怕她忽然变成了神奇女侠或者超杀女我都信，唯独不信她会变成天才棋手

这种很有技巧性的骗招，肯定是那个围棋和象棋通吃的棋迷后爹想出来的

不愧是特级教师，后爹真够可以的，互联网大会筹委会7月份才发布五子棋比赛的消息，他居然能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摸透了规则，不仅把老姐给训练出来了，还为她量身定做了一个不需要记太多步骤的绝杀大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