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旷野的流风，在顾慎双臂之间，穿插着流淌而过，和煦温柔。

而在抵达铁五面门之时，却已成骤然狂暴的疾风，吹得他睁不开眼。

铁五的身材本来就不高大。

他抬头看着顾慎……竟觉得这道身影与当年赐给自己信物的那位大人逐渐重合，这道念头始一出现，铁五就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

该死。

他怎能生出如此大不敬的亵渎之念！

但咬下舌尖之后，铁五意识到……自己并没有痛觉。

“这里是……‘精神领域’？”

铁五断电般的意识在这一刻重连起来。

他惊恐失声地开口。

虽然思绪在冻结恢复之后，经历了片刻的空白，凝滞，但他不是傻子……

“你终于反应过来了。”

顾慎微讽地长叹一声。

事实上四季旷野对自己产生的冲击力并不比对铁五小……作为这精神领域的主人，顾慎还有些不太适应。

他还感觉有些受宠若惊。

在病房廊道感应到铁元素驾驭异样的时候，顾慎还以为长野那位是将铁五的能力赠给了自己……但现在来看顾长志先生所说的礼物远不止这么简单。

精神领域……这是自己现在能够拥有的东西么？

按深水区的实力划分，精神系超凡者，大概要到深海第九层之后，才能逐渐开发属于自己的“域”。

“你隐藏了实力？”

铁五神情错愕，紧接着阴沉下来。

顾慎没有解释。

他缓缓来到铁五面前，凝视着这个并不高大的侏儒，越是喜欢俯视他人的人，越是想要掩盖自己的“卑微”……铁五就是很好的例子，在四季旷野里他无法再漂浮，于是只能抬头仰望顾慎，这是一种很别扭的姿态，他的声音也不由自主低了下来。

“我的肉身呢？”

“在这呢。”顾慎抬手，两根手指轻轻划过。

一副画面在四季旷野上空浮现。

这是顾慎精神力捕捉到的记忆画面，此刻在四季旷野上原封不动地映放而出——记忆画面中，老城区的上空，那气势骇人的神临辉光消散。

酒神座大败，神光破碎。

而承载神力的那具矮小身躯……则是被撑得炸裂开来，随着紫光的湮灭，而就此破灭。

铁五怔怔看着这一幕。

自己的肉身……炸开了？

他无法接受。

不是无法接受自己的死。

而是无法接受，酒神座竟然真的输了。

这世上能够战胜神的，只有神……这个少年的思维在神临之时没有被冻结，而且也姓顾，想到这里，铁五望向顾慎的眼神忽然变得悚然起来。

这家伙跟长野的顾长志是什么关系？

“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我救了你。”

顾慎无视了铁五的目光，他平静道：“如果不是四季旷野收留了你这缕亡魂，你已经死去，彻彻底底的湮灭……”

肉身破碎，精神如何独存？

抵达四季旷野之时，顾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长野的清冢……传闻中清冢集纳了大量的超凡源质，而碰巧的是，自己的炽火也具备相同的特性。

铁五本该在黄金神域，酒神座离开之时就死去。

但因为炽火吸纳超凡源质的缘故，他的超凡源质被吸收到了这片旷野之上。

于是，就有了这次相见。

“我不需要你救，你可以杀了我。”铁五深吸一口气，冷笑道：“我本该光荣的死去……”

“光荣的死在神临中？”顾慎悠悠问道：“哪怕是作为一枚被抛弃的弃子？”

铁五一怔。

“我想你口中的那位神座，可不会在乎你的死活。”顾慎平静道：“如果任务失败，他或许更希望你就这么死了……如果活着，反而是个累赘。”

他再次挥手。

黄金神域中的记忆分享而出。

那是酒神座匍匐在顾长志面前的场景……无数大日光辉将酒神座钉在黄金神域之中，高高在上的神竟然也有卑微如蚁的时候？

铁五的嘴唇在颤抖。

他的眼神逐渐变得惘然……因为他认出来了，这就是自己奉献一切所追随的神座大人。

他绝不会认错。

黄金神域中。

顾长志的质问声音，比雷霆还要响亮！

【“还记得驯化火种前你的宏愿么？如今又是什么模样？”】

【“你得到了‘神’的力量，就应该尽到‘神’的责任。那些使徒何其无辜，他们受神指引，自以为行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却不知自己的虔诚被你所利用。”】

面对这些质问的鞭挞。

铁五不敢置信，神座大人竟然只是低头……这是默认么？

看完了黄金神域内酒神座伏罪全部的记忆。

他恍惚地抬起头来。

脑海中有什么东西轰隆隆的崩塌了。

……

……

四季旷野的上空忽然飘起了雨。

惊蛰时节，常有小雨。

细碎而冷厉的雨珠落在身上……令人觉得异常寒冷，原来灵魂也是会感受到冰冷的。

铁五的身躯似乎在溢散。

世人终有生死。

超凡源质终有凝散。

这是神也无法改写的永恒定律……但铁五并不在乎，对他而言，生命只是一个倒计时，总有归零的那一天。他情愿自己的精神就被炸散在神域崩塌的那一刻。

如果顾慎给自己看的那段记忆是所谓的“真相”。

那么他宁愿不知道真相。

很久之前，他就该死去……不会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不会有人记得他的长相，在犄角旮旯的肮脏小巷里，多了一具无人问津的枯骨。

他曾以为自己是幸运的。

奄奄一息，即将死去的那一天，自己面前站了一道比天还高的身影，递给了自己那枚信物，改写了自己的人生。

那只手，拨动了自己生命的倒计时。

那不仅仅是中洲的神，源之塔的神……更是他生命里的神。

消除黑点，收集能源，清理反抗者，铲除异党……铁五坚信自己这些年所做的这一切，是为了联邦政府，为了酒神座大人，也是为了五洲人民的共同命运。

可如今，忽然有人告诉他。

自己所坚信的是虚假的。

假如神欺骗了你。

那又该……怎么办？

……

……

（PS：本来准备白天再更一章的，今天的事情比较多，没有时间开写。而且对于剧情衔接点的精修一直不是很满意，所以今晚的第二章写了非常久。对等到现在的读者说一声抱歉。明天整理大纲之后，我会重新修订一下今天的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