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胡同。

胡同里的雨好像更大，更密。

灯光在密集的雨里闪烁不停，因而更加昏暗。

这时的胡同里早没了行人，只有一个以肩靠墙蹒跚而行的孤影。

身上的黑色风衣早就被雨淋得湿透，呼吸很是极促，不时还会用力咳嗽。

呼吸时腰会略弯，咳嗽时腰会更弯。

像虾！

猎十五明白，自己左侧的肋骨全部碎成了几截，还有两根碎片已插进了肺部。

右手被那个天煞孤星不知用什么诡异的方法烧灼，连手筋都已扭曲，只怕就算手术也都医不好了。

一个高级异能者，竟然被低级的风水师打成残废？

他完全不清楚，这个叫李征灵的风水师为什么会有这样诡异的手段！

胡同尽头是另一条街道，街道靠近山体。

那里有一处任何人都看不到的屏障，哪怕是天师。

进入屏障，就能传讯给其它猎魔者。

更亮的灯光铺进了胡同的昏暗，街道近在眼前。

猎十五站直身子，晃了几下，待身子平衡，向那更亮处走去。

雨水从他脸上滑下，或进入丝毫不眨的眼中，或流入没有合拢的嘴里。

嘴里呼出的浊气，似已被冰雨淋湿，显得更加浓稠，久久不散，在他身后拖出一束尺余长的混乱的白线。

走出胡同，看着雨中的街道，眼神变得更为冷冽。

“天煞孤星，我要让你及你有的亲人、朋友，全都死绝。”恶毒的笑容，浮现在被雨水浸得更加苍白的脸上。

街道被冷雨冲刷，并不干净。

明亮且多彩的灯光照在路面上，有微光反出。

人行道的绿灯亮起，猎十五强忍着剧痛，目光含恨，阴鸷而刻毒。

他的脚刚刚抬起，却又慢慢收了回来。

然后，再也不敢乱动！

冰冷的雨仍旧欢快地灌进他的脖子，延着早已冰冷的后背流了下去。

可他明显在感到，自己的毛孔因为紧张而张开。

可是，街上除了车辆之外，再也看不到任何人。

正因如此，他才感到紧张，也可以说，是害怕！

当他被那个孤星控制住时，哪怕被对方当场杀死，他心里也不会有现在这种害怕的感觉。

他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强大的意识锁定，那股意识强大到可以瞬间杀死自己。

“猎魔者”从来都不怕死。

可是现在，那股意识却是令猎十五心里，不自然地生出一种深入骨髓的惧意！

“大天师？”猎十五内心哀嚎了一声。

没想到，自己临死之前竟然有幸见到大天师！

或许，也见不到。

“难怪那个孤星成长得那么快，原来他身后有大天师撑腰。”

“那么，我就输得不冤！”猎十五笑了起来，任雨水洒进他的嘴里。

“我与他并无瓜葛。”一个略有苍老意味的声音，在猎十五耳边响起。

那声音很是飘忽，分辨不出由哪里传来。

“你输得很冤！明明可以轻松杀了他，只可惜，你太好奇了。”

苍老的声音没有并不冰冷，似有暖意。

猎十五仍旧在笑，感觉流进嘴里的雨即冰且苦。

是啊，高级异能者与低级风水师的差别，到少有十层楼那么高。

何况对方只是一个没有成长起来的天煞孤星！

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金钱帮帮主上官金虹本可置小李探花李寻欢于死地，但他不相信自己躲不过小李飞刀。所以，便故意露了一个破绽，最后死在小李飞刀之下。”

呵呵……

这本堪称传奇的小说，猎十五当然看过。

他还曾嘲笑过书中的金钱帮帮主上官金虹，哪知今天，自己却蹈了上官金虹的覆辙。

“您不会是想给我讲这个道理吧！”猎十五敛了笑意，神情有些萧瑟。

他自己都不会相信，一个玄门大天师会在凄风苦雨的深夜给自己讲故事。

“你们——过界了！”苍老的声音道，“你们可以追杀天煞孤星，但不应该在闹市。”

猎十五动容，更惊骇。

“如果我今天杀他，您会不会阻拦？”猎十五想了想，问道。

“孤星现，天下乱。所以——我不会。”

苍老的声音里没有多少感情，但猎十五还是能从中听出一丝可惜。

“不过，我知道他今天并无血光之灾。”

“米……您是米前辈？”猎十五身躯剧震。

能看得出某人有没有血光之灾的，只有两种人。

一种是和尚，一种是道士！

在国内的八位大天师里，只有两个人能推会断、擅占吉凶。

一个是和尚！

一个是道士！

如果仅从占卜方面来说谁最厉害，当然是那个道士。

那个只有极少人才能见得到的道士。

他叫米无语，国内八大天师中排名第二的大天师！

正因为有两个，所以猎十五用了疑问句。

苍老的声音没有回答，随意说道：“你如此年纪，便能成为高级异能者非常不易。你身上【猎魔者】血脉觉醒是因家族传承，也无可后非，能依附在上官世家，当视为幸事，但乱造杀戮，却有违天道！”

猎十五见自己来历被米无语一口道破，心头又是一震，大汗和着雨水流下。

猎十五，本名复姓上官，单名一个间字。

当体内“猎魔者”的血脉觉醒之后，才发现，原来自己祖上一直都属于“猎魔者”。

那么，自己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将会成为下一代的“猎魔者”。

可这个秘密，却被米无语看破，那么……

所以，他才更紧张，更害怕。

“你孩子是不是下一代的‘猎魔者’，与现在这一辈所有人、所有事都没有关系。”

苍老的声音里已没有丝毫暖意，好像有些遗憾。

但这声音落在猎十五耳中，却是让他觉得连冷雨都变得温柔起来。

直到此刻，哪怕知道自己会死，也不由站直了身子，迎着滴滴冰雨，被雨水泡得苍白的脸上露出怀念的笑意。

“不错，是我杀了上官云，我愿意接受惩罚。”

“如果不见到你的人，我也测不出你是上官家的人，便不会知道你是‘猎魔者’。如果我不知道这些，今天……你不会死。”

猎十五没有说话，闭上眼睛，很安详。

他站立的地方是人行道，铺的是红砖。

四五块红砖的缝隙处，生出肉眼难以看见的淡金微光。

光，一般都是四散，只是，现在这种微光却是线。

井字形的金线！

没有人能看到，雨水落在这些金线上，被切成数瓣，然后凝结。

于是，金线外多了很多白色的、透明的、如小冰雹一般的颗粒。

颗粒再被雨水淹去，或是冲走，或是融化。

猎十五面色安详，笑意仍在，静等着死亡的来临。

“我不杀你，你去渎魔院自省吧！”

一声叹息。

狂风陡起。

雨，一如既往，散发着凛意。

风，也越来越大，将雨吹成斜丝，将寒意带向四面八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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