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素华跟易遥的关系其实一直都不像表面那么和谐。
凌素华祖上是做裁缝的,尤其在手工传统服饰方面造诣很深,这套手艺代代相传,即便如今市场行情不好,也的确是一门可以养活自己的手艺。手艺传到了凌素华手上,本来也应该顺其自然地传到易遥手里。
虽然从小耳濡目染易遥也掌握了一些缝纫技巧,大学更是被凌素华安排学的服装设计,可她大学毕业之后为了躲开凌素华的纠缠,故意找了一份跟服装不怎么搭边的运营工作。
从运营学徒到正式出山,易遥吃了很多苦,可即便如此凌素华的纠缠也一直没有停下过。
上一年,易遥学徒出山跟陈璐一起进了云创,云创怎么也算个大公司,多少堵住了凌素华的一些攻势。可凌素华不依不饶,跟易遥约定,哪天易遥在云创呆不下去了,就老老实实回去跟她做服装生意。
易遥知道凌素华就是想把她锁在服装行业里,日后也好传承她手工匠人的梦想。
但,不是她不想传承手艺,从小对手工缝纫培养出的兴趣,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磨灭的,只是她不想被凌素华安排人生!
易遥有她的想法和追求,她想在云创先站住脚,然后等时机成熟的时候,给妈妈做一个相关的视频号,宣传手工制作传统服饰。
可凌素华根本不理解,也不想去理解,母女俩之间的矛盾和代沟已经发展到了不可调和的程度。
“易遥,说话算话,你别跟我玩里根楞,你在云创干不明白就得听我的,去老严的公司当服装设计师!人家老严的厂子能请你,你还不去,哪个大学生刚毕业就能去当设计师?你烧高香吧你!”
凌素华的气势很凶,嘟嘟嘟嘟地开始连环轰炸。
老严的服装厂就是凌素华的上家,老严也很欣赏凌素华的手艺,所以当知道易遥大学学的是服装设计并且传承了凌素华的裁缝手艺后,主动抛出了橄榄枝。
本以为,易遥大学毕业后能像之前一样,听从她的安排,但没想到的是,易遥翅膀硬了。
“谁说我被云创辞退了?凌素华,你怎么也学会听风就是雨了?”易遥把包丢在旁边,一屁股躺在沙发上瞎编起来:“你都不知道我们老板多器重我,不但给钱开新公司,还把他最疼的外甥女托付给我,我这可是被委以重任马上就平步青云了。”
“少来,那个叫秦墨的就不是什么善茬,你那老板张云创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凌素华直指关键,易遥还是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皮外伤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您也是知识分子家庭出身,这叫啥?这叫不打不相识,您还以为我们火拼呢?”
凌素华知道绕不过易遥,铁着脸下了最后通牒:“易遥,你就说你到底去不去?!”
易遥头都没扭,扯着嗓子朝书房喊:“老易,你管管你媳妇行不行,这都什么年代了,她怎么还包办我?”
“你到底去不去?”凌素华又问。
易遥知道今天这道坎是过不去了,干脆起身回了卧室:“困了,睡觉。”
卧室门刚关上,外面就穿了凌素华的吼叫声:“易遥你就跟你爸学吧,你们父女俩就跟我对着干,有你们后悔的那一天。”
“砰”的一声一声巨响,凌素华气冲冲地扬长而去。
书房里,外面的动静似乎一点都没有打扰到易成文。这么多年易成文基本都是这个状态,只要他在备课,不是天塌下来砸坏了书桌,他保准是纹丝不动。
一张脸突然就从对面冒了出来,易成文也只是笑笑就继续开始备课。
易遥托着下巴叹着气:“本来下周差不多该回来了,这下好了,没半个月怕是回不来了。”
易成文顿了顿,抬头看向易遥:“我觉得你妈说的也不是完全不对,你要不……”
“得了,打住吧您嘞,我还是回去睡觉吧。”
半个月易遥还是少说了,她怎么也不会预料到,跟妈妈之间的一次再平常不过的争吵,竟然成了这个家走向深渊的开始。
回到卧室,易遥还是给陈璐发了微信:“没等我回来就走了?朕心甚怒且悲。”
陈璐想了想还是回道:“你都不知道阿姨回来的时候样子有多吓人,我怕她把我吃了。”
易遥嘿嘿一笑,凌素华生气的样子是有点吓人:“明天请你们吃饭。”
“我们?”
“中午不说好了请你们吃饭的?”
“哦,好吧。”
过了一会,陈璐又发来微信:“易遥。”
“嗯?”
“算了,睡觉了,晚安。”
易遥觉得奇怪,但也没多想,只回了一句:“爱妃不在身边,朕辗转难眠。”
陈璐本来想告诉易遥她喜欢李想,可她突然觉得这样说太卑微了。那一刻,陈璐的心情很复杂,说不出哪里不对,就感觉她和易遥之间的距离在慢慢地变远。
陈璐突然想起大学毕业的前夜,她和易遥在校园的湖心公园畅聊了一个晚上。她问易遥:“你说如果你以后有了男朋友,会不会不理我?”易遥笑着说:“男朋友哪有你重要?江山可以丢爱妃不能换。”
第二天一早,易遥给凌素华发了一条微信缓和一下昨晚的尴尬气氛。
“母上大人。”
一个称呼发出去,直接显示消息被拒收。
凌素华把易遥给拉黑了。
易成文看易遥鼓捣了半天手机,也大体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禁感叹一句:“你们还真是母女,一个没长大,一个长不大。”
易遥一脸惊讶,低头看了看胸口,斜着眼看易成文:“老易,你什么时候这么低俗了?”
易成文这才反应过来,立马吼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易遥也算是后知后觉,就像易成文离不开凌素华一样,凌素华照样也离不开她,这叫一物降一物。心道一声:看你能得瑟多久。易遥收拾东西就去上班了。
熟悉的8号线,易遥又一次碰到了那对年轻的情侣,这次跟以往不同,两人一路上都是说说笑笑的样子,女生甚至一路都在憧憬未来,说他们要在北京定居,要买北京的房子。
很多人侧目,易遥却真心地祝福着这对情侣。
八点四十,易遥照旧到了公司。她刚准备拿出钥匙开门,门却自己开了。
秦墨竟然比易遥来得还早,这让易遥显得十分震惊。
可坏消息是,秦墨来得早,是来跟易遥要钱的。
易遥丝毫没搭理秦墨,直奔自己的办公桌。她打开包,顺手就把昨天从秦延山那带回来的竹编小鸟放在了桌子上。
秦墨一眼就看到了,眼神立马变得警觉起来:“你跟踪我?”
易遥也不显得尴尬,笑道:“有什么的,你不也跟踪过我,咱们俩扯平了。”
秦墨意识到易遥可能已经见过了爸爸,情绪变得有些愤懑。易遥搞错了一点,她以为知道了秦墨的处境,就能帮他走出困境。可事实上,这样的效果可能正好相反。
没有人愿意揭开伤疤让别人看,更何况是秦墨这种要强的女人。
“你都知道了什么?”
易遥没有意识到秦墨眼中的那股怒气,一边低头看资料一边笑着说:“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不过我觉得你爸爸说得不对,他说你胆小,这我可没看出来。”
秦墨已经攥紧了拳头,她觉得内心一阵焦躁,整个人像是不受控制了一样。
可秦墨还是控制住了,她没有动手,甚至没有发火,而是走到易遥旁边紧紧地盯着易遥的眼睛,说:“我要钱,给我钱。”
这次的易遥却一反常态没有当即拒绝秦墨,而是问她:“你要多少?”
秦墨:“一万。”
易遥刚从张艳那拿了三万块钱,加上之前的两万正好还有五万块钱。
易遥算过,这些钱不多不少勉强可以支撑到项目运营起来进入盈利期。拿走一万,显然会让事情变得更加艰难。
可易遥还是给了:“现金还是转账?”
秦墨没有说话,易遥也没问,提上包起身出门去了旁边的ATM取款机取出了一万块钱。
把钱递到秦墨手里,易遥一句话都没有多说,低头开始工作。
秦墨反倒有些不适应的样子,她不理解易遥这么做的动机。是为了让她感到惭愧,以后对易遥毕恭毕敬?还是,易遥知道了她的经历所以施舍出来的同情心?
显然,这两样都不是秦墨想看到的。
自尊心迫使秦墨说了一句违心的话:“这些钱算我借你的,我会尽快还给你。”
秦墨怎么也没想,易遥从抽屉里翻出一沓借据直接推到了秦墨面前:“好啊,空口无凭的,打个借条吧。”
秦墨要钱,是因为昨天出了事故。秦墨虽然给了秦延山五千块钱暂时解决了进货的问题,可昨天晚上货车去黑泉社区卸货,一直跟在秦延山身边的老张一不小心被货物撞倒,身体虽然没受什么重伤,但因为情绪波动犯了心脏病被连夜送到了医院。
老张是个光棍汉,已经六十几岁。秦延山跟张艳离婚之后,老张就一直跟着秦延山做竹编,勉强有了些收入能维持生活。
从十三岁开始,秦墨每次去找爸爸都能见到这个老张。老张人很好,和蔼又话少,总是想着法子地编各种玩具逗秦墨开心。这么多年来,秦墨一直叫老张张叔,时间长了感情自然也就深厚了起来。
老张受伤不算太严重,要紧的是心脏需要做支架,费用差不多要两万块钱。
警察去了,事故认定司机没有责任。乡里乡亲帮忙凑了一万,还差这一万,就是秦墨要来给老张治病用的。
秦墨一早就去了医院,她没把事情告诉易遥,易遥也没兴趣问。
中午十点多,有个主播来面试,易遥觉得对方条件各方面都不错,工资也谈得很愉快。对方有经验,以前做过一段时间的直播带货,后来因为项目黄了,加上是学生还有课要上,就一直没有再做主播。
现在,她已经到了大三,该实习的时候,在招聘软件上看到了易遥发的招聘信息,就来试试。
没想到两人聊得很投机,虽然对方在工资的事情上周旋了很久,但易遥也不觉得别扭,她也清楚便宜没好货,对方不肯在工资上放松,恰恰说明人家是有经验和实力的。
易遥还是多了个心眼,虽然答应了对方的工资要求,但最终录不录用要等三天之后再给她消息。
下午,又有个摄像师来应聘,虽然各方面条件都很不错,可开口就要两万的工资,易遥客客气气地说了一声:“好走不送。”
一整天,应聘的人突然多了起来。易遥看中的是之前的那个主播,还有一个应聘视频剪辑的应届生,可她都没有当即拍板,而是让他们回家等消息。
经历的事情多了也就有了经验,易遥遇到过不少万事俱备货源出事的情况,所以在答应录取他们之前,易遥还是得确定货源那边没有状况。
打电话给服装厂的老板曹新耀,对方一直没接。
直到第七个电话,对方才接通了电话。
说明身份之后,对方才恍然大悟:“哦,易遥啊,有什么事儿?”
易遥:“我这边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什么时候可以去拿货?”
对方顿了顿,才说:“我在外地,过两天回去,这样吧,等我回去再说。好了好了,我这边还有事情忙,先挂了。”
没等易遥说完,对方就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