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亮,孛鲁跳下马来,望着营地中的一片焦黑的木炭,目光冷得像草原上的冰川,十几名武将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孛鲁瞧了片刻,没有暴跳如雷,反而咧嘴一笑道:“这么重要的地方,你们就让西夏人给烧了?”
伏在地下的汉军将领萧伯纳壮起胆子颤声道:“昨夜签军营啸,肖乃台将军命末将率兵弹压,签军太多了,末将分不出兵力来。”
“行了,你去打造云梯,三日内把这里再填满。”
“遵命!”萧伯纳如释重负,仓惶退下。
孛鲁显得有些不耐烦:“昨晚负责前军巡夜的是谁?”
负责前军巡营的是都元帅蒙格不花的次子合里,他身高臂长,这时候抬起头,膝行数步上前喊道:“大王,昨晚伏击了西夏人之后,我以为他们吓破胆子,就喝多了,是我失职,当斩。”他顿了顿,又道:“大王先留着我的头,让我第一个冲杀上银州城,我要死在城头,不要死在这里。”
孛鲁点头道:“好,合里加入攻城敢死队,你给我第一个冲上城头,等打下银州再治你的罪。”
“得令!”合里大喝一声,也退了下去。
孛鲁抬头看了看天,又低头看了看地上剩下的十几个武将,摆摆手吩咐:“都斩了吧,留着也没啥用。”
身后武士上前,刀剑齐下,惨呼中十几颗头颅滚得满地,鲜血在焦土中聚成一洼洼血池。
三日后,蒙军大举攻城,先用签军消耗两轮城头的弓箭之后,城下牛皮大鼓响彻天地,蒙军步兵开始攻打银州东城门,东门前山势崎岖,起伏不平。可蒙军主力可比签军悍勇得多,他们提着大盾在前,临时制造的简易云梯被一条条扛出,像一条条蜈蚣的腿。
大盾铁甲的护卫下,城头的箭矢已经很难对蒙军造成大规模的杀伤,关键时刻大名砲开始发威了,几十架大名砲夹着风声,成百上千颗石弹从城头抛撒下去,尖锐的石弹在城门的长坡之下弹跳穿梭,碎石贯穿铁制的胸甲,铁盔在飞落的巨石下凹陷下去。仅仅半日,就给蒙军造成了极大的杀伤,留下了千余人的尸首。
蒙军依然不管不顾得继续攻城。在都元帅蒙格不花的亲自押阵下,蒙军的进攻像潮水般一浪接着一浪拍打着银州的城墙,漫山遍野的蒙军士卒一起冲锋,不顾伤亡地推进到了东城之下,将无数的云梯搭上了城头。
城上已经等候多时的西夏守军齐齐在城墙上探出头来,粪尿热油,滚木雷石,石灰金汁,再加上无数地箭矢,疯狂的向城下撒去。
尽管死伤无数,但蒙军依旧死战不退,在不断地冲击下,终于有人冲上了城墙,与守军展开了面对面的厮杀。城头上一矛一箭的搏杀,是血淋淋的生命交换。蒙古士兵在攻城主将合里的催逼下,拼了命往城墙上冲,而守城的西夏人也知道一旦城破,蒙军必然屠城,所以也不甘落后拼死抵抗。
一名守军大喝着挺矛直刺,搠透了站在城垛上的一个持盾地蒙古士兵。但下一刻,寒光自盾牌后飞起,一柄短斧便斩断了持矛的手腕。守军惨呼中连忙后退,被随即登上的蒙古人一斧斩断了脖颈。可紧接着,这蒙古武士还没来得及守住身后的城垛,七八条长矛同时刺穿他的身体,将他从城头上挑了下去。
士卒们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一个铁塔般的大汗从城垛后面一跃而起,双臂挥动,两柄车轮板斧旋转着劈来,士卒们躲闪不急,当先一人被斩成两段,其它几人正待抽回长矛再刺,可这大汉箭步冲前,已经卷入到他们当中,大斧横斩,几个士卒顿时被砍翻在地。
大汉身后一个又一个面目狰狞的蒙古武士翻了上来。十几个蒙古武士占领了城头十几步宽的一片城墙。西夏士卒连续拼杀几次都未能将他们逼退。
望楼之上,红色的令旗卷动着狂风,在一个传令兵手中不断得挥舞。看到令旗,嵬名世杰深深吸了口气,指挥着最后一批生力军杀上了城头。他左手提着反曲弓,右手从箭壶里抽出一支黑羽雕翎箭,稳定的搭在了弓弦上,左手一推,右手同时一拉弓弦,那三石弓就开了一个极满的弧。
羽箭快如闪动,“噗”的一声,射入眼窝,柔软的眼球霎时爆开,血浆和白液喷溅旁边的士卒一身,手持巨斧的大汉手捂着左眼栽倒在地上,发出野狼一般的吼叫。黑色的箭尾在他指缝中颤动。身边的西夏武士大喊中一刀斩下,头颅带起一阵血雾,飞过了城头,掉入城下。
一声声弦响,带来一声声惨叫,嵬名世杰箭无虚发,每一箭都穿过大盾,奔着敌人的双眼与咽喉,不到片刻,西夏生力军刀斧齐下,将这十几个冲上城头的蒙古武士再次杀退。
蒙军几次攻上城头,又几次被城头上的西夏人打退。激战了整整一日,黄昏时分,残阳如血染红的天际。起伏的山峦间朔风怒号,巍然耸立的城头上下人喊马嘶,数万人在沙场中殊死搏斗,灰黑色地土地被鲜血染成了殷红。
城头的尸体堆积如山,不知是谁先用粗豪地声音唱起:
“黔首石城漠水边,赤面父冢白河上,高弥药国在彼方,
……”
他唱的是军中的葬歌,西夏众军士也渐渐随着唱起,为死去的同袍送行:
“宁射苍鹰不射兔,宁捕猛虎不捕狐。与明相伴不会暗,与强相伴不会弱。
张弓无力莫放箭,说话不巧莫张口。人有智不迷俗处,箭有功敢入深山。
……”
一叠一叠的声浪如大海的波涛远远传出,在山谷河流之间回荡。
战歌远远传来,蒙格不花一动不动地看着远方的城头,状如一具石雕,一匹快马飞奔而来,马上的传令兵不敢造次,滚鞍落马跪在地上。
过了半晌,蒙格不花才缓缓道:“说吧,如何了?”传令兵道:“都元帅,攻城器械已然告罄……”
蒙格不花不耐道:“还有呢?”传令兵微一迟疑,低声道:“合里将军攻上了城头,阵亡了。”
合里是都元帅蒙格不花的次子,是今日攻城的主将。蒙格不花闻言浑身一震,仰望着深秋的昏黄的天空,缓缓闭上了眼睛,木然道:“传我号令,暂且鸣金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