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奶奶,昨日您去听书了吗?”
“没有,天黑,我怕摔了。”
“那今日我扶着您去。”
“不用了,让北屋那老太婆知道,等你爹回来,她又该告你们娘几个的状,说你们不孝顺。”
娘和姐姐,明明都不喜欢那老太婆,确还是要管她,原来都是为名所累,怕落下个不孝顺的名声。
“二奶奶,如果我去说书,你说咋样?”
现在暮烟心里只想着这一件事。
二奶奶听了笑得前仰后合,露出缺了牙的牙床:“你说书,只怕是被当孙猴子一样看呢!”
暮烟呼地站起来,噘着嘴:“二奶奶你笑话我,我怎么就不能说书,我知道的故事比那先生多得多,都是村里人没有听过的!”
“是是是,我们烟儿是个极聪明的,懂得比男娃娃都多!”二奶奶仍旧忍不住笑着,看来这件事真的很好笑!
饭桌上,梁氏将三个蒸熟的咸鸡蛋分给三个孩子。暮丰不管三七二十一,磕开了就吃,嘴里直叫着“香”。暮玲将鸡蛋递到梁氏跟前,但是没有说话,梁氏白了她一眼:“快吃吧!别天天说我苛待你,像我多厉害似的!”
暮玲将鸡蛋拿起来,在桌子上一磕,一搓,鸡蛋皮被揭下来一长条:“我娘哪里厉害,就是骂人骂上半日都不带重样的!”
“死丫头,吃还堵不上你那嘴,看以后谁敢娶你!”
暮烟也将自己的鸡蛋递过去:“娘你吃我的!”
梁氏笑着白了她一眼:“我家三丫头也长大了,娘快熬出来了,你吃,吃了长大个儿!”
说罢梁氏瞥了一旁的暮丰一眼,那鸡蛋早被他吞没了影。
暮玲一边吃饭一边说:“娘你也别苛待自己,又不差那一个。”
这时候暮丰插嘴了:“就是,昨日为啥给那说书的两个?”
梁氏刻意端了端脸庞才说:“你懂啥,那是名声,我又不差那口吃的!”
晚饭后仍旧去听书,好听不好听也没有人太在意,只当是去乘凉,还省了家里的灯油钱。不过今日梁氏可不能再给咸鸡蛋了,也同其他人一样,抓了把麦子去,就是之前晾在屋顶的那些麦子。
暮烟本来是不想去的,但是家里没人了,她一个人在家害怕,只好跟了去。
今日那先生讲的是春秋,一堆人名,乱糟糟地,也分不出个详略,大家都听得无趣。不一会儿便有人打起哈欠,人群中还传来打呼噜的声音。
只听有人道:“嘿!大强,给你说个媳妇儿!”
原来打呼噜的是曹璋家的长工大强。一听有人给他说媳妇儿,大强迷迷糊糊道:“说谁,可不能比玲子妹妹长得丑!”
又有人说:“原来这小子惦记玲子呢!那你可得问问暮三婶子答不答应!”
一阵哄笑,将说书先生的嗓音全部掩去。
一群男人说笑,暮玲不好意思开口,暮烟刚想站起来,被姐姐一把拉住。
后面不远处,梁氏响响亮亮开了腔:“一群不知死的鬼,拿我家没出阁的姑娘寻开心,缺不缺德,要不要脸!大强你个连裤子都穿不起的穷懒汉,也敢惦记我的姑娘,莫说我姑娘长得不丑,她就是长成个钟馗,我把她嫁给阎王都不会嫁给你!”
暮烟怎么一时忘了,他们可是有个很会骂人的娘!有她在,这种事,哪轮得上别人。
说书被打断了,连端方儒雅的田先生和曹璋都忍不住掩口而笑。
里正平顺叔咳嗽一声站起来:“都别嚷嚷了,书都听不见了,大强你想睡回家睡去!”
连他都没敢说梁氏一个字的不是,没办法,今日这事,人家占理啊!
众人才安静下来,人群后面有人说:“这书说得太没意思,把人都说困了,我看不如换个人来说。”
是陆君铭的声音!暮烟回头,见陆君铭正负手站在人群最后。
人群里有人说:“换谁?现找人也来不及啊!”
“不用找,这里不就有一个更会说的!”
大家纷纷议论,四下寻找,并没有发现有陌生人,倒是这说话的人看着面生。
难道他说的是梁氏,她那骂人的本事确实不一般,不过也不能当书听吧!
“谁啊!谁啊!”有人不耐烦地问。
“便是梁氏夫人的次女,暮烟。”
他说话文绉绉的,大家反应了片刻才明白,他说的是暮家的烟儿,那个从小病弱的小丫头。
不出所料,又是一阵哄笑。
“暮烟,她会说什么,怎样偷听田先生讲课,还是放鸭子!”
“不如说说她哥那篇文章,写的是春秋大梦,如何才能当上公子!”
哈哈哈!一阵阵笑声此起彼伏。暮丰气的站起来冲暮烟吼道:“都是你,都是你,惹事精!”
陆君铭冷笑一声,淡淡说道:“笑你的又不是她,你吼她做什么!”
这次暮丰没有示弱,冲陆君铭高声道:“我自家的事,要你来管,一个小老婆养的贱坯子!”
这一句话,惊得众人都闭上嘴,麦场上顿时鸦雀无声。
村里谁不知道,陆家是军户,不过是陆太公年纪大了才被允许回乡养老。他的儿子,陆君铭的父亲陆鸿,现在上谷军营,说是做了个什么将军,其实是娶了个丑陋的悍妇,靠着当官的岳父,才得了个官职。
那官家娘子出身的正房夫人,嫁给陆鸿七八年,也只生了两个女儿,没生出儿子。后来陆鸿便在外面悄悄养了外室,生下了陆君铭。
陆鸿非常喜欢陆君铭,从不吝啬给他们母子花钱,但是正房夫人刘氏极彪悍,一直不允许陆君铭的母亲进门,更不许陆君铭认祖归宗。
陆太公稀罕孙子,便悄悄给陆君铭上了族谱,且记在了刘氏名下,算是嫡出。
刘氏知道了这件事,打上门去,将陆君铭的母亲一顿打,骂陆君铭是个天生贱坯子。陆君铭一气之下推了刘氏一下,那女人便哭到她那当官的父亲面前。
做官的大人,终究比一个妇人有见识,在父亲劝说下,刘氏同意陆君铭进门,不过要叫她母亲。其实这要求并不过分,妾室生的孩子,就是应该叫正房夫人母亲。可那个刘氏,不准陆君铭的娘进门,连个通房的名分都不肯给她,逼着陆鸿将她弃了。
一个外室,本来就是没名没分,被弃了,连休书都不用写。
陆鸿要带陆君铭回家,陆君铭不肯,便一个人跑来陈钟村的祖父家里。
这件事,村里人早都传遍了,可都在一个村住着,谁也没有当面去戳人家的短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