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王浩离去的时候，天色近晚。

在完成了与顾家的口头契约之后，钱方倒是也不吝啬，他再仔细地帮王浩验了验伤，确定没有暗疾，这才放行。

修士虽不比常人，但只是炼气一档，终究还得小心行事才行。

如今王浩已算是顾家自己人，若是让他落了个病根子，那反倒是倒霉了。

而在走的时候，王浩身上还捎带了两本钱方的藏书。

这是他刻意求来的几件宝贝——钱方本以为王浩是打算废源重修，但这小子一直推辞，说只是想拿去看看，尝试着融会贯通。

这差点没把钱方的大牙都给乐掉。

“臭小子，你难道还想自创功法不成？小老儿可是得多嘴一句了，你虽根骨非凡，但终究不比那些个厉害的人物。就算把这书给吃透了，你也是看不出个脉络来的。”

王浩态度诚恳，意欲却坚决异常。最后钱方无奈，只得是一边嘟囔着‘不识好歹’，‘不知天高地厚’，一边把书送了出去。

“小姐，王公子已经走了！”

红二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让屋内的顾青青明了，同时也让屋子里头的钱方站起了身来。

他眉头紧皱，快步上前。小老头的身手敏捷，不过一窜，就已经跑到了顾青青的跟前。

钱方一拱手，刚要开口，却听闻顾青青说道。

“钱伯可是想要怪我，说我少不更事，轻易就拿这些诺言当真，致使放跑一个真修，将来可能会错过一名实打实的元婴级潜力？”

……

钱方话头都被抢了个干净，只觉得嗓子眼都噎了一阵。

“是了……”

听闻此言，顾青青顿时轻笑着抬起了头来。她手里提拿着一根狼毫笔，此番正是在练字的时候。

“钱伯可是小瞧我了，要知道，我乃是顾家出身的人。凡事凡例，自当以顾家为重，我又怎会借着一时的快意，让顾家受损呢？”

钱方人都愣了一愣。

你这小妮子，现在不是很懂吗？！

“小姐既然知晓，那方才为何……”

“这自然是有我的考量了。”

顾青青站起身来，她举起手中的宣纸，在风口处阴干，脸上满是笑意。

“我问一句，钱伯您是怎么看待王公子的，觉得那人……品行又是如何？”

钱方沉吟了一声，他思索片刻，这才拱手回道。

“是个运气不错的小子，为人颇为小心谨慎，乍一眼看去，倒是有几分瞧不出深浅的意思。方才交谈之中……我也能感觉他有所隐瞒，但归根结底地说，终归是个见识颇广，有些个性的少年人。”

若是王浩在此，这会儿只怕是忍不住地得用眼角去瞥钱方了。

这小老头看起来不显山露水的模样，可打量起人，倒是真的不含糊。

“钱伯说得不错，在我看来，王公子的确是个颇为有趣的朋友。他知识不少，跟这种人交往，也不会觉得对方浅薄。”

听到这里，钱方倒真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小姐既然也看得透彻，可她为何还要这般行事？

“钱伯，您跟了我爹二十九年，照顾了我十八年，如今看来……对我顾平一支，有何看法？”

突如其来的问询，让钱方脸色都是变了一变。他下意识地想要糊弄过去，但很快意识到了，自己可不是在面对顾家的审讯队。

面对着这个从小看到大的聪慧姑娘，钱方只是犹豫了片刻，就开口说道。

“小姐家中一脉，于中州之地，已是一方豪强。可要是放在了顾家其中，拢共七支分家，这排名……”

“倒数第二，是吧？”

顾青青抖了抖手中已经干涩了的宣纸，脸上的笑意全无。她露出了颇为唏嘘的模样，语气更是感慨不少。

“若是盛唐依旧，我顾家分支还能情同手足，共同进退。但现如今世道不平，说不准明日一睁眼，中州就要变成一国之地了。”

“要知我顾家虽大，但分家已久，难保其他人不会动一些歪心思。钱伯，我不像你们，身怀根骨，可攀高峰。”

“此番出行远门，我又何尝不是想去找找，能有什么保全我一家性命之法？”

“我只是个凡人，必须得做些准备，不然……”

“我心难安。”

她微微一顿，眸子低垂了下来。整个人的气势更是在此刻微微一变。

就像是波涛翻卷，漩涡浮现一般的模样，让钱方看得都是阵阵发愣。

只见顾青青顺势就将手中的宣纸一分为二。

飘落而下的纸张，将其拼凑一起，赫然是个笔挺，横竖有力的‘心’字！

“若是签订了那契约，王公子以后忠的就是我顾家。分支之间的纠葛，他掺合不进来，这也就没了意义。”

“而似他这种心性的人，比起字面上的东西，自然是一时的义气，情意相投的心气，最是喜欢。”

“我投其所好，再不吝资源，长久以往，他记住的……就只会是我顾青青的好。”

言止于此，她双手环抱在了小腹之上，表情又变回了那副轻描淡写，脸带微笑的模样。

“钱伯，这就是我那一些不着调的小心思了。若是王公子今后真的修行有成，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反过来说，即便他念不着我的好……”

“也不是个没缘分的路人罢了。”

言止于此，顾青青再度落座。她给自己倒上了一杯已经温了的香茶，凑到嘴边，轻声说道。

“钱伯可是还有其他要事？若是没有的话……还是先出去吧，我有些累了，想早些休息。”

“顺便跟下人说一声，今日晚膳就不用备我的那份了。没有那个胃口。”

钱方虽是结丹修士，可是面对顾青青，却心生出一种束手无策般的感觉。他抿了抿嘴，看着这个瘦弱的背影。

明明十多年前，还是个在他膝边转圈，讨着糖吃的可爱娃娃呀……

念及至此，钱方只得闭上眼睛，暗暗叹气一声，拱手说道。

“小姐好生休息，小老儿就先退下了。”

嘎吱一响，晚风乍凉。

顾青青抿了一口香茶，晕开了唇红。她抬头望去，正好看到窗外明月高悬。

“茶……凉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