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一声令下，一名扮演太监的龙套从外面快步跑了进来：“报！启禀老祖宗，西厂万公公突然到了这里，儿子们拦不住，此时已经到了……”

他话还没说完，魏精忠已经两眼一眯，打断了他的话：“万化吉？他来做什么！”

……

这一幕戏，已经反反复复地拍了一整天，在场的这些演员们，几乎都快被洗脑了。

所以，这些台词、这些流程，基本上所有人都烂熟于心，就跟在脑海里回放一样，没有任何的纰漏。

只是稳中又带了几分麻。

演麻了！

刚开始演的时候可能还有几分激情，但一天下来，都已经变成了走过场。

更何况导演都说了这是最后一遍，其实已经等于是明示这次拍的不可能采用、剪到剧集里了，所以就更容易泄气了。

好在周济昌老爷子还保持着那种完美的表演状态，其他人毕竟都是龙套，垮一点也没人看得出来。

……

魏精忠已经端端正正地坐在了正位上，之前凝重的表情变得风轻云淡。

“万公公，我们东西厂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互不相干，今天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万化吉一撩斗篷，旁边的小太监立刻会意，跪在地上做了椅子，让万化吉端端正正地坐下。

两人眼神交碰。

……

周济昌老爷子愣了一下。

因为他感觉到，对面这个万化吉，似乎不一样了！

之前拍的那些万化吉，只是一个叫陆行安的年轻人，戴了一张叫做万化吉的面具，薄薄的一层，一眼就能看穿。

周济昌甚至能够透过陆行安的眼神，看到他的紧张、局促或者是努力表演的那种笨拙。

但这也没办法，新人演员都是这样的。

可是现在呢？

对面这个万化吉，似乎就是真的万化吉！

他的表情，他的眼神，之前那种代表着陆行安的紧张、局促、迷茫的感觉全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十分浓烈又强势的，敌意！

而这种霸气和敌意，是完全属于剧中角色万化吉的，一分一毫都不属于演员陆行安。

而在周济昌老爷子还没来得及细想这种变化的时候，对面的万化吉开口了。

……

“一个小小的‘妖狐案’，你们东厂已经查了这么多天都没查出个结果，还说与我不相干？

“你们东厂，整日里就知道贪赃敛财，全都养的一帮酒囊饭袋。我才懒得替你收拾东厂的烂摊子，但我们西厂，可是要为皇上分忧的！”

……

在说到最后一句“为皇上分忧”的时候，万化吉的脸微微斜了斜，向着皇上所在的方向拱手的同时，细长的凤眼微微眯起，一种俾睨天下的霸气，竟然油然而生！

一种压迫感，扑面而来！

这让周济昌老爷子感到很惊讶，因为他确实已经很少有这种感受了。

就像顶尖高手给徒弟喂招，随便出几手就够徒弟手忙脚乱了。压力？怎么可能有压力？

如果徒弟突然用凌厉的攻势把师父打了个措手不及，那才奇怪。

而演技这种东西，其实也跟武功有点像，角色理解是感悟，表情控制是招式，而气场，可能就像是内功。

最后表现出来的结果，就是一方对另一方的碾压。

原本周济昌老爷子得想方设法地收着力，不想因为自己的气场给陆行安太多压力。可现在，陆行安反而主动发起了进攻！

周济昌能看出来，陆行安的台词功底，还是很孱弱，动作嘛，因为之前反复的排练，确实顺畅了许多，但距离完美也还差得远。但是，陆行安对细微表情的控制，却突然有了一个巨大的飞跃！

颇有种刚刚练成独孤九剑那种绝世剑招的感觉，让周济昌都感觉到眼前一亮！

而且……这种表演风格，怎么感觉跟自己很像呢？

是因为魏精忠和万化吉的角色都是太监，他又一直在跟我学的原因吗？

周济昌也没多想，陆行安突然支棱起来了，也让他的气势瞬间拔升，来到了比陆行安稍低一点的地方。

……

魏精忠双眼微微眯起，身子前倾，又恢复了之前那种尖利阴狠的声音：“你们西厂算什么东西？才刚成立半年，也敢夸口……

“……为皇上分忧？”

最后这五个字，魏精忠的声调陡然拔高，之前笑眯眯的表情已经完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凶相，像是突然撕破脸变成了野兽！

他猛地一拍扶手，旁边的一排座椅齐刷刷地晃动起来，就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力量打向万化吉！

……

显然，这才是周济昌老爷子演技的巅峰状态，之前他留了力，怕陆行安接不住，怕喧宾夺主、让整段戏垮了。

但现在，既然陆行安已经主动进攻，气势也明显不同以往，镜头也拍到最后一遍了，周济昌也就不留力了。

于明导演不由得一惊。

因为他感觉到了，周济昌老爷子这次似乎没留手啊！

之前的那么多次表演，周济昌老爷子表演的魏精忠，都是未战而自怯三分，表现出一种很害怕万化吉、强撑场面的感觉。

说白了，还是为了把自身的这种压迫感给降下来，让陆行安接戏的时候好接。

但是这次，可能是知道最后一遍了，所以没留手？

这陆行安接得住吗？

算了，接不住就接不住吧，反正也不用这个镜头……

心里虽然这么想着，但他还是赶忙看向陆行安这边。

……

万化吉面无表情，仍旧稳如泰山，直到最后一把椅子晃动的时候，才随意地一甩衣袖。

那一排座椅再度齐刷刷地晃动起来，只不过这次的方向完全相反！

“啪”的一声爆响，魏精忠身边的那把椅子反而粉碎！

万化吉拂袖起身。

“魏公公怕是年老体衰，耳目不太好使了。

“所以我才特地来此，提醒魏公公一句。

“你问我西厂是什么东西，听好了。

“锦衣卫破不了的案我能破，东厂不能杀的人我敢杀，衮衮诸公不愿为皇上办的事，都由我西厂来办！

“一句话，先斩后奏，皇权特许！这，就是西厂！

“够不够清楚？”

在万化吉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微微侧身、回头，眉目低垂，眼神凌厉，一个霸气外露的表情浮现，正怼在镜头上！

而后，万化吉带着众人扬长而去。

……

于明导演都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猛然反应过来，喊道：“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