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盯着湖面心急如焚,这么长时间没看到人影恐怕是人没了。
他们玩笑归玩笑,真到了现在又一个个心里忐忑,这里毕竟是皇子府,对方又是大皇子的救命恩人,万一真出了人命……
“还没找到?”
“芦苇荡里,荷叶底下都看了吗!”
柳宣芝指着那片芦苇丛让下人划船过去,可等到检查的下人把芦苇丛翻个遍,也只捞起一只不知何时掉落的茶白绣鞋。
所有人心里一沉,下人更是对着柳宣芝摇了摇头。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过就是掉进湖里,难不成还能变成鱼没了!全都给我下湖去搜!”
底下人刚要应声,却忽的脸色大变跪地请安,周遭气温骤降冰点,刚刚那个挥着扇子指挥下水的锦国公,游龙般在半空里划出一道红色弧线,“噗通”落湖。
一瞬间国公变身落汤鸡。
“所有人回避,换会枭水的婆子女婢过来搜人。”
柳渊居高临下冷然的看着水里的柳宣,“人几时找到,你几时出来。”
刚准备上来的柳宣芝,听到这话抹了把脸上的湖水,利落的又缩回水里。
今天的二叔有点可怕。
可也就是这一沉,视线几乎与湖水持平的刹那,那浮桥底下竟然看到个个模糊人影。
柳宣芝盯着眼睛看了片刻,这不就是那个他们怎么都找不见的女人。
好呀。
竟然躲在浮桥下!
这灯下黑玩的,简直让人想掐死她!
瞧见他在上面着急寻找,她心里是不是很得意。
柳宣芝气狠了,他要把这女人抓出来!让他尝尝戏耍自己的下场。
心里忽然有了主意。
柳宣芝坏笑一声一个猛子扎下去,他要好好吓一吓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湖水下视线受阻,整个看到的东西都绿蒙蒙的,柳宣芝本来要扮水鬼去拉她的脚好好吓一吓她,却看到顾阿蛮赤着脚立在湖水里,天水碧的素纱裙摆蔓延飘荡,绸缎般的青丝萦绕在她周围。
柳宣芝看着那只垂在裙摆漂浮下的脚踝愣住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鬼使神差的放弃了之前的想法。
他露出水面,动作轻的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他们其实离得很近,近到柳宣芝能看到她长睫上散开滴落的透明水珠,穿过浮桥缝隙的阳光落在她嫩白如瓷的脸上,有种脆弱易逝的妖异。
没有菱纱遮挡的她原来是这样的。
柳宣芝愕然的张着嘴,眼前的顾阿蛮依旧闭着眼睛,她的脸微微侧着,狭长的眼尾带着抹晕开的胭脂色,一直散进蒙蒙湖水里。
心突然跳的很快,擂鼓一样在耳边炸裂,血流的很快,那是与平时愤怒发火截然不同的感觉,陌生又失控。
柳宣芝觉得自己病了,因为此时此刻他突然很想伸手碰一碰眼前的顾阿蛮。
被水泡的发白的手指缓缓往前……缓缓往前,终于碰到了那瓷白雪玉般的脸颊。
陌生的气息惊扰了闭着眼睛的顾阿蛮。
戳脸的人当场被抓现行。
柳宣芝“……”
顾阿蛮“……”
柳宣芝手忙脚乱后退,脑袋磕在浮桥上,疼痛间又灌了几口湖水,又腥又恶心。
有生之年第一次伸手碰姑娘的小脸还被人抓住,柳宣芝恼羞成怒怒瞪对面,“戳你一下不行啊!”
顾阿蛮愣了愣,眼前的柳宣芝,大魏最年轻的锦国公,看上去像个被弄坏玩具,冲大人发火的熊孩子。
“国公爷可戳的满意。”
“不满意!”
“干巴巴,貌丑无盐像个水鬼!衣衫不整姿态全无,眼睛不好还嘴笨!”
柳宣芝极尽贬低,对面的顾阿蛮却是难得的安静。
柳宣芝确实长了一张貌若春花秾丽之极的脸,虽然貌胜却不女气,加之其喜欢红衣,很有湛湛长空鲜衣怒马少年时的惊艳。
可惜,却因爱慕顾明鸾被顾威失手误杀。
顾阿蛮抿住了唇,而随着柳宣芝生命的结束,是自己阴暗一生的开始。
柳宣芝觉得那种被注视着的奇怪感觉又涌上来,那些掺杂着悲悯慈悲却又被厌恶仇视的感觉。
明明才刚见面,可却像他们之间有什么太深的纠葛。
顾阿蛮悄然沉进水底,她不要和这人待在一处,她会死的,她会活活死在那些噩梦的回忆里!
柳宣芝伸手去抓,却只拽住那袭飘荡散开的纱衣,“又被她逃了吗……”
顾阿蛮终于能浮上水面,恍若新生般趴在浮桥另一侧,小口小口的喘着气。
她水性并不好,在冰凉的湖水里泡了那么久更是筋疲力竭,可比起身体上的,更让她窒息的是那些过往。
有人居高临下停在她面前,他背着光瞧不清他的脸,可站立的阴影却侵略性十足的笼罩在她所有的视线里。
阳光刺目而明媚,光影里他对她伸出了手。
过分白皙的手掌像要融化进这光里,羊脂扳指套在他匀称修长的指节上,一如他这个人一样冰冷而又拒人千里。
“这是第二次。”
柳渊薄唇轻启,声音透着疏冷。
她呆呆的看着他,看上去不太聪明的样子,完全不像是能两次设计引他出面的人。
柳渊曲指,像以往梦中无数次做的那样,轻轻顶住那总喜欢得寸进尺的小脑袋,可这一次没有落空。
“呀。”
顾阿蛮捂住被戳的额头,“柳渊,你怎么能戳我。”
面对小东西的嘀咕抱怨,柳渊脸倏的绷紧,“我与你父同辈。”又岂可直呼其名乱了理法。
顾阿蛮捂着脑袋迟疑了下,“二叔?”
这个称谓一出来,两人都愣了愣。
顾阿蛮:糟糕,他们现在是第一次见面,柳渊生性缜密多疑,万一因此怀疑我怎么办?快想办法!
柳渊:果然笨的可以,“少师”“大人”这许许多多的称谓,小东西怎么会蹦出一句“二叔”。
顾阿蛮正绞尽脑汁,却听到柳渊的声音。
“我带你上来。”
他的嗓音依旧微哑低沉不辩喜怒。
顾阿蛮不知道他有没有怀疑自己,她迟疑的将手覆在他的掌心上,指尖颤抖冰凉。
几乎在他带着她离水的那一刻,尚带着体温的外袍就已经罩在她的肩头。
握住的手随即抽离,突如其来得失重却让顾阿蛮更加头晕目眩,她细软的指尖紧攥着他的衣襟,褶皱了那一丝不苟的佛华金莲。
看着顾阿蛮难受皱着的眼睛,柳渊抬手用衣袖覆上她的面颊,遮挡阳光缓解不适。
顾阿蛮心里一暖小声道谢。
远远看去两人仿佛亲昵依偎。
柳宣芝看了看手里扯下的纱衣,又看看桥上“依偎”在一起的两人,某一瞬,他很想掐自己一把判断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这是他有洁癖,不喜外人靠近的二叔?
柳渊冷冷一瞥,“唆使下人戏耍女子取乐。公然扯拽女子衣衫坏人名节。我就是这么教你的。”
柳宣芝举着手里的纱衣百口莫辩,“我、这……二叔你听我解释!不是你看的那样!”
他气鼓鼓的瞪着柳渊怀里的人,这种时候还不赶紧出来解释!
可此时此刻,那种名为“柳渊”的气息铺天盖地遮蔽了顾阿蛮所有的感官,使得她本就不甚清醒的脑袋像是喝醉了似的晕的厉害。
小顾1号:不是吧,刚刚柳渊竟然主动拉我,还戳我额头!开心~
小顾2号:同情也是情?做梦也请带上脑子。
小顾1号:可他从不喜外人亲近,更不喜不洁之人靠近。
小顾2号:所以啊,他得忍住多大的恶心,才能控制自己不扭断你的脖子。
犹如一盆冰水当头而下,清醒过来的顾阿蛮默默的向着旁边迈出一大步,觉得不保险又迈了一大步。
她这人,很惜命。
早在旁边候着的丫鬟婆子立马过来,带她下去换衣。
可顾阿蛮没动。
身后,柳渊还是一身的玄色衣衫身姿笔直的站在那里,眉似山峦,眼若星月,神色虽然淡漠,却依旧让人怦然心动。
她垂下了眼,“确实不是少师大人看见的那样。”顾阿蛮道,“是我贪玩意外落水,锦国公如此也只是为了救我。”
她搀扶着旁边婆子的手臂,不敢去看柳渊的眼睛,这样浅显粗鄙的谎言,就跟皂荚泡一样,不用戳就要散了,可在眼下却是最好的遮掩。
她不要将自己的名声跟柳宣芝扯上关系,任何关系都不可以!
她对着柳渊微微行了一礼,姿势标准,端庄有度,“今日多谢少师大人。”
柳渊虚眯着眼睛,慢慢的转着手上的扳指,上面残存的余温还没有消散,可温度的主人却对他早已唯恐避之不及。
“少、师、大、人,”他怎么不知这四个字如此让人不悦。
需要他的时候就喊他柳渊唤他二叔,等用完了,他就成了少师大人。
顾阿蛮啊顾阿蛮,你还真是好的很。
顾阿蛮察觉出气氛有些古怪,更加觉得此地人多眼杂不宜久留,匆匆行礼离开。
可才刚刚转身,就碰到得到消息的大皇子,还有他身边跟着的顾大人。
“顾阿蛮你没事吧!”大皇子龙行虎步几步走来,扳着她的肩膀确定她的安危。
顾阿蛮有些迟疑的看着眼前着急的人,“大皇子?”
你是嫉我如仇的大皇子?
别说是顾阿蛮,就是大皇子也被自己的举动惊了一下,他慌忙松开顾阿蛮,干巴巴道,“他们说你掉进湖里,好端端的你怎么会落水。”
瞅到提着衣衫跳到浮桥上的柳宣芝他更是神情复杂难辨。
“柳宣芝下水救的你?那你……”岂不是要嫁给他。
肩膀上突然加重的力道惹得顾阿蛮皱眉,“大皇子,这是阿蛮的私事,您能先松开我吗。”
大皇子一愣,他目光不善的盯着顾阿蛮身上披着的男子外袍,玄色的衣领围拢住她的下巴,佛华金莲紧贴着她的脸颊。
这衣衫……似曾相识。
而顾阿蛮却已经看向顾大人,微微行礼后说出了刚才的解释,“是锦国公发现女儿落水,皇子府上的婆子搭救的阿蛮,可惜阿蛮上来时没站稳不小心把锦国公撞进了水里,好在少师大人在,没出什么大事,要不然阿蛮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说着她还应景的掉了几滴泪,“父亲,阿蛮在水里时好害怕,唯恐以后不能在父亲身边尽孝。”
这种场面顾大人自是轻声安慰,做足了父慈女孝。
柳宣芝扯扯嘴角:如果不是手里还握着那件纱衣,我都要信了这女人的鬼话。
不过……
柳宣芝忽的笑了笑。
要不要他过去提醒一下,“救命恩人”这个东西可是有很多特权的。
见着柳宣芝得意,顾阿蛮也跟着笑的恬静淡雅。
柳宣芝啊柳宣芝,今天过后希望你不会被二叔打的屁股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