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法图强,兹事体大,如何不屏退左右?
但凡有只言片语传出,贾珩还未科举入仕,就会引起文官集团朝廷三党的警惕、仇视。
纵观青史,变法是要流血的!
正如戊戌六君子,谭嗣同所言,“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有之,请从嗣同始。”
康有为也道:“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有之请自嗣同始。”
嗯,这个吧
贾珩方才提及变法图强,殿中除崇平帝外,内监、宫女尽数屏退,即为此故。
甚至就在刚刚,崇平帝都要当没听过变法一事,而借口以书稿之事,赏赐贾珩绢帛。
当然,崇平帝崇尚节俭,赏苏锦二十匹,比起平日,已然是颇见大方。
其实,历史没有新鲜事儿,如崇平帝这样的帝王,一开始问贾珩宋明之亡,就是深刻察觉到如今的陈汉,已处处见宋明之弊,唯有变法图强,才能长治久安,绵延国祚,但如今的大汉
崇平帝温声道:“弘文馆四册古籍,有一册,为前宋王临川的奏疏集选,你可以慢慢看。”
贾珩闻言,心头微动,拱手说道:“多谢圣上,只是草民还有一不情之请。”
崇平帝诧异了下,笑了笑,道:“何事?”
贾珩道:“草民于边事颇感兴趣,可否得以允准,查阅本朝幽燕之地方志、舆图,军兵,关隘,以及历次对虏战事,如辽东一战。”
贾珩要查阅这些资料,为边事具体而言,这是
崇平帝一时沉吟,心头微动,凝眸看着对面的少年,他记得先前戴权送来的侦报上,贾珩的确是向京营一位骑将学习骑射之术。
这般一说,这贾珩诚是实干之才,方才其提到携煌煌武功,以变法图强,已然是身体力行。
说就天下无敌,做就无能为力,这是一些只会夸夸其谈,眼高手低的书生。
然而贾珩见陈国弊,条陈方略之前,就已身体力行,在崇平帝眼中愈见性情朴拙,脚踏实地。
贾珩道:“草民方才所言,边事之难,唯在三患之首要,圣上欲治平天下,草民愿略输薄才,以济边事。”
他打算写一道策疏平虏策。
这道策疏,需要大量的材料支撑,只有此策一出,才算彻底奠定闻达于天子的政治目标。
事实上,很多人都会以为策疏,都要长篇大论,或还以为君臣奏对也要长篇大论,但实际的情况,君臣奏对往往都是字斟句酌,少说多思。
为何?
因为一来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二来,只有面对的是什么都不懂的人,才需要给他从概念、定义说起。
而同一认知层次的对话,往往是简明扼要的,说得多,反而分散了对关键问题的注意力。
方才他在提及大汉三患,每一个都能延伸出许多东西,但没有必要,因为崇平帝比他更清楚,此为心腹之患。
但这种东西,非宰执、枢相统筹全局者不可窥见,他能说到大汉三患,已可心照不宣,简在帝心。
当然,提及变法一事,也是试探崇平帝。
值得一提的是,王朴的平边策也只有寥寥几百字,然而字字珠玑,所定之方略,先易后难,取南唐财赋之地,或有后世之人言,就这?我上我也行。
然而就这,世宗柴荣深以然之,以之为国家方略,北宋就完整执行了此方略,但是至高梁河车神,幽云终究未复。
收复河湟之地的王韶,书就的平戎策,如以宋史记,也没有长篇大论,都是切中肯絮的拙朴之言。
崇平帝沉吟了下,看着对面的少年,道:“舆图、方志以及敌虏之细情,皆在兵部职方司,晋阳,你让夏侯莹协助贾珩入司收集图文。”
贾珩闻言,拱手道:“谢圣上。”
崇平帝见此,也摆了摆手,似是神色疲惫,说道:“晋阳,送贾珩出宫。”
目送贾珩以及晋阳长公主离去,崇平帝面色幽幽,轻轻叹了一口气。
变法图强,谈何容易?
如今的大汉,朝廷三党之争事烈,虽被他以强势弥合,但如欲变法图强,重定经纬,正如贾珩所言,利受其害的士绅官僚,势必沸反盈天,若再得野心之辈串联社稷危矣!
说来说去,还是军权,四王八公
崇平帝目光明晦不定,在心头盘算着,如果以贾珩袭宁国之爵
愈想愈是妙不可言,贾珩是宁国旁支,如果袭爵,势必不能见容于贾族,不能见容于武勋,更可分荣宁二府在军中之势。
一旁的戴权,低声说道:“陛下,娘娘打发了人,请陛下摆驾坤宁宫用晚膳呢。”
崇平帝收回思绪,一边起身,一边说道:“最近让内卫暗中护着贾珩,不要让他被奸人暗中加害。”
贾珩此子方才一番问对,让他想起一个人前汉贾谊。
二人都姓贾,都是年纪轻轻,才略无双。
然而贾谊却英年早逝,他每览此段史,都有狐疑,贾谊真的是抑郁而亡吗?
难道和其所上治安策,全无一点干系?
贾珩方才提出变法图强,即言屏退左右,可见此子沈重机敏,深谙利害,然而有些事还是不得不防。
贾珩出了宫禁,上了马车,此刻已是酉正时分,马车驶入夜色之中,他还在回想着和天子的对话。
不仅仅士绅,其实皇亲勋贵,侵夺赋税之基,比之士绅也不遑多让。
如贾家两府之下就有田庄,这在红楼梦原著中,五十三回就有讲到,乌进孝入贾府进献庄田产出,还被贾珍说了几句比之往年变少。
四王八公,十二侯,以及边关诸军将有多少蓄田亩,喝兵血,吃空饷的?
不可胜计
红楼梦原著,通过刘姥姥进荣国府,借其视角对贾府日用器皿,衣食的感慨,本身就可见端倪,一个鸽子蛋一两银子,什么概念?
荣国府是不是整个大汉勋贵的缩影?
以小见大,大汉勋贵的四王八公,平日生活花费之奢靡。
故而,“今宵水国吟,昨夜朱楼梦”的悼明之论,并非一句钩沉索隐的牵强附会,能够驳斥。
“但如今的陈汉,纵然想变法,比之前宋似乎还要难,因为如今的官僚阶层,似乎连背叛了自己阶级属性的小部分有识之士,目前都没有见到。”贾珩心头思忖着。
凡是变法,都是统治精英圈层的一部分有识之士,感受到了王朝的危机,试图变法图强。
但现在的陈汉,他目前好像还没有见到。
“那就学雍正,只做不说,可纵然是雍正,也被读书人骂得,连大义觉迷录都刊行上下,想要正本清源,结果越描越黑。”贾珩思忖着。
陈汉立国百年,承明之国社,积弊颇深,非强主不可为之。
崇平帝已见强主之相,但伺候这样的天子,如果只是擅于谋国,拙于谋身,纵然改革功成,也难保不会鸟尽弓藏。
他可不是什么谋士,只愿施展平身所学,然后功成身退。
“所以,自我定位就不能是谋士。”
一旁的晋阳长公主看着闭目养神的贾珩,晶莹玉容上,神色幽幽,心头也有几分感慨。
当真是锥处囊中,其末利见。
自此之后,这少年算是入了她皇兄的眼。
念及此处,打趣笑道:“小贾先生,皇兄赐你二十匹锦帛,你正好裁剪几身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