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贾珩说完,尤三姐眼波盈盈,提起酒壶,给贾珩斟了一杯,然后一手支起香腮,目光一瞬不移地看着贾珩叙说。
除了贾珩是少年外,简直就是酒桌上小姑娘听老男人吹牛的既视感。
贾珩也没有故作渲染,三言两语,简明扼要地将当初如何定匪巢一事说完,拿起酒盅,轻轻抿了一口。
尤三姐玉容微讶,一双美眸波光盈盈,轻笑说道:“珩大爷这法子真是神乎其神常人纵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的。”
尤二姐也是抬起一张秀美的脸蛋儿,定定看着对面的少年,问道:“这莫非就是兵法?”
尤氏看着对面的少年,目光愈见复杂,心底幽幽叹了一口气,“果是智计百出,行事不同于荣宁二府的贾家男儿。”
贾珩道:“也不能说是兵法只是雕虫小技罢了。”
“这样的雕虫小计恐怕我们姐妹三个绑在一起,都想不出来。”尤三姐一剪秋水盈盈波动,似感慨说着,而后就去拿酒盅明眸焕彩,轻声道:“珩大爷,我敬你一杯。”
尤二姐容色异样了下,劝道:“妹妹,少喝一点儿罢。”
她觉得自家妹妹多半是看上这位珩大爷了。
“还有公务在身不好多饮。”贾珩抬眸看向尤三姐道:“你也少喝一些罢酒喝多了伤身。”
他前世不抽烟,酒也基本少喝,主要是不喜欢宿醉的感觉。
当然,对尤三姐、尤二姐也好,他这话还是公式化的客套多一些。
尤三姐闻言,愣怔了下,柔声道:“那听珩大爷的,我就不喝了。”
贾珩点了点头,也不多言,拿起碗筷,开始用饭,那种不急不徐的动作中有一种坚定、沉静的力量。
许是举止之间的专注和坚定,让尤氏和尤二姐也受其感染,动起筷子,默默用着饭菜。
尤三姐见贾珩再无谈兴,也没有开口询问贾珩,只是拿起筷子在菜肴上盘桓了下,夹起一块儿鱼肉,似要给贾珩碗里夹,却一直得不住机会。
在这种略又几分古怪的安静气氛中贾珩吃了一碗米饭,然后就放下碗筷,一旁的尤三姐连忙递上手帕,盈盈一笑,轻声道:“珩大爷,给。”
贾珩道:“不好烦劳。”
尤三姐:“”
然后,贾珩自行取了一方素丝手帕,擦了擦手帕,举起茶盅,喝了一口香茗,看向对面业已停了筷子的尤氏和尤二姐,道:“你们先慢点儿用,我还有事在身,不多陪了。”
尤氏闻言,连忙轻声说道:“那你先去忙。”
尤二姐也说道:“珩大爷先去罢。”
贾珩冲三人点了点头,起身离开。
对尤氏姐妹,他更多是怀着一种对红楼金钗命运浮沉的审视和思考,与先前遇着的探春、黛玉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他是读过红楼梦的,无法做到对一些人物缺乏最基本的感情和同理心。
在作者笔下,薛林这样的女子,固然让人心生喜爱,但尤二姐、尤三姐,也绝非面目可憎。
“如是简单将十二金钗分为三六九等,视薛林二人为白璧无瑕的玉人,而视尤二姐,尤三姐为不知自爱的贱货、婊子,四春则是中间档,秦可卿就是只会喊叔叔的绝世尤物那这种对十二金钗定货物贵贱肤浅、狭隘的认知,与这样一部传世巨著所要传递的精神力量恰恰是背道而驰的。”
因为,原作者用红楼人物在时代洪流的命运浮沉,用悲剧去传递了一种精神力量。
而尤二姐、尤三姐的悲剧,是个人性格和时代共同造就的结果。
或者说,所有金钗的悲剧命运,都是为了完成对纨绔膏粱、对世道的控诉,作者对每一个人物都是倾注了心血和感情。
正因如此,才将人物写进了人心。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贾珩在尤氏和尤二姐和尤三姐的相送下,出了包厢,道了一声留步,然后下楼汇了账,然后在楼下用饭的蔡权护送下,出得四海酒楼。
待目送贾珩离去,尤氏幽幽叹了一口气,心绪复杂。
尤二姐玉容微顿,抿了抿粉唇,收回目光,忍不住说道:“大姐,这位珩大爷,不愧是出身贾族公侯子弟,有傲骨而不见傲气,气度让人心折。”
愈是人前羞涩不言,愈是背后话多,尤二姐自是不例外。
尤氏似自嘲一笑说道:“你才见过几个贾族的公侯子弟?若贾族公侯子弟皆是如此,也不至两府外面连个顶门立户的人都没有我最近寻思着,许是荣宁二公许是见后辈子孙不肖,显了灵,出了这么一个人物。”
她在宁国府住了十余年,从妾室熬成当家太太,也见过不少贾族子弟,但阖族男儿,却没有一个如这位珩大爷般,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尤二姐颦了颦英秀的眉,说道:“听说府里不是有个宝二爷,是个衔玉而生的?”
尤氏面色不由现出几分古怪,轻轻说道:“宝玉他那痴顽性情,等你见过就知道了。”
她几乎是看着宝玉长大的,宝玉什么性情,以前当着老太太的面儿,她也只是笑而不语。
尤二姐诧异了下,轻笑了下,说道:“大姐,那荣宁二府,难道一个成器的子弟都没有?我听娘说,西府里的琏二爷好像是个一表人才、风流倜傥的,听说现在还在外面做着事儿?只是他家里倒是有个母夜叉?”
尤老娘一双眼睛对荣宁二府的爷们儿时刻留意着,自是对贾府的适龄男子的情况了如指掌。
说来,尤老娘将尤二姐和尤三姐送给贾珍,一开始未尝没有存着为妾室的心思,只是贾珍和贾蓉父子二人太不是东西。
“风流有之,别的就没有了。”尤氏轻轻摇了摇头,说了一句,虽没有多说,但其意也是不言自明。
尤三姐这时,款步而来,却是收回眺望的目光,轻声道:“大姐,他不是说明天宁荣二府庆贺封爵吗?我们也过去看看罢。”
尤氏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我怎么好去?我这身份不尴不尬的,去了,人家怎么看我?”
尤三姐闻言,伸手抱住尤氏的胳膊,娇笑道:“大姐,去看看罢,天天在家也怪闷得慌的,伱总在家里闷着,都清减成什么样了,去散散心也好啊。”
尤氏一时间被央求得有些没办法。
尤二姐明眸微动,轻声说道:“他方才不是说大姐原来有着苦劳吗,还说允许大姐再住宁国府呢。”谁拥有你谁就拥有都河全世界
尤氏轻轻摇头道:“人家许是客套话,不能给咱们个棒槌,咱们就当个针认。”
现在她也有几分回过味儿,虽说给了她两条路,其实还是希望她改嫁的。
尤三姐笑了笑道:“如果大姐能去,想来人家也会说,他这族长厚道、仁义啊,就连前任族长之妻过来捧场,他都不计前嫌好好招待着。”谷瞂
尤氏想了想,叹了一口气道:“容我回去再思量思量,再说,人家请柬也没发,我们自己上门成什么样子?”
自家三妹的那点儿小心思,她也是心知肚明,从心底来说,其实乐见其成。
如果三妹能给那人做妾,也算没有辱没了她这样的颜色。
只是看刚才那人的意思,似乎对三妹没那个意思。
却说贾珩出了四海酒楼,没有再去五城兵马司,而是回了宁国府。
宁国府中,此刻正在为明日庆祝封爵一事布置着,焦大带着几个仆人刷着匾额,在回廊中张灯结彩,一见贾珩入府,就从高脚凳上跳下来,上前笑道:“珩大爷,你回来了。”
贾珩冲焦大点了点头,道:“稍稍布置一些就是了,不用太铺张。”
焦大笑道:“大奶奶都吩咐过了,这些彩灯花饰,都是从库房里搜罗而出的往年旧物,并没有再另作置办。”
贾珩笑道:“那敢情好,这些器皿饰物,最怕用一二次,就弃之不用,反而不停采买,只肥了经手的买办。”
焦大闻言,就赞道:“大爷真是明白人,以往府中逢年过节,还真是如此。”
见这老头儿有打开话匣子的架势,贾珩笑了笑,说道:“你也算府里的老人了,如果府中有哪些用度不对,可直接回禀给我。”
与其让“什么都知道的焦大爷”吃多了水酒,牢骚满腹,不若让其直接禀告给他,然后他再行处置,还能多一个监督手下奴仆的渠道。
焦大应道:“珩大爷放心,下面那个敢偷奸耍滑,偷狗戏鸡,我一定给大爷说!”
贾珩点了点头,也不再说什么,沿着抄手游廊,向着内院而去。
刚入内宅,就听到说笑声从内厅传来,抬眸看去,分明是秦可卿和凤姐以及平儿正在说笑,一见贾珩回来,几人都是离座起身,出屋相迎。
凤姐笑着说道:“刚才还说着人去唤珩兄弟,商量祭祖的事儿是怎么个章法,可巧珩兄弟就回去了。”
“嗯。”贾珩点了点头,说话之间,就往厅中去,问道:“凤嫂子应去通知了族里爷们儿?”
“都知会了,这是阖族脸上有光的事,族中爷们肯定是一个儿都差不离儿的。”凤姐笑道。
贾珩落座在厅中,接过一旁晴雯递来的香茗,抿了一口,淡淡道:“既通知过了,就好说了,明天上午就可在祠堂中祭祖,然后中午摆宴,饮宴至下午可散,至于老太太和女眷则在会芳园听戏,晚上东西二府的爷们儿、太太、姑娘都可到会芳园聚晚宴,后天可往清虚观打醮祈福,戏班子请一天估计也不行,人家班主多半不接,不多不少,请个三天罢。”
贾珩三言两语说完,又是端起一旁的茶盅,抿了一口。
凤姐脸上就洋溢着笑意,看向一旁的秦可卿,道:“瞧瞧,珩兄弟真真是外面发号施令惯的,我们商量个半天也就是这样,他三两句话就有了章法。”
秦可卿笑了笑,看向贾珩,问道:“夫君外面公务忙完了吗?”
“公务什么时候能忙得完?”贾珩笑了笑,说道:“不过是忙里偷闲罢了。”
如果不出意外,对三河帮,他希望是这两天的晚上收网,当然还是看锦衣府的工作效率。
秦可卿轻声道:“总要不耽搁夫君的正事才是。”
凤姐忽而道:“其实还有件事儿和珩兄弟说,先前大老爷来府里,带走了赖大。”
贾珩道:“带走就带走罢,只是赖家家资,先前已填补了东府的亏空,应无多少银子色剩余了。”
凤姐轻笑了下,道:“大老爷非说赖大说不得还有其他钱财隐藏,所以就”
恰在这时,忽地从外间传来的婆子的声音:“二奶奶,旺儿在外面有急事求见。”
凤姐闻言,玉容就是现出惊异。
连忙出了内厅,来到廊檐之下,急声问道:“旺儿,你不是带着人,跟着大老爷去抄吴新登家了吗?还有你捂着脸作甚?”
只见旺儿捂着一边儿脸,苦着脸道:“二奶奶,小的随着大老爷一大清早儿带着一帮人去抄吴新登家,抄了十几万两银子,但大老爷往他院子拉去了,我在一旁说了几句,挨了大老爷一个耳刮子。”
凤姐:“”
平儿和周瑞家的也从厅中走出,闻言,脸色都是倏变,面面相觑。
十几万两银子,往自家拉去了?
“大老爷怎么说?”凤姐压了压心头的火气,柳叶细眉下的丹凤眼,隐有几分冷意。
旺儿苦笑道:“大老爷说,西府里一帮家贼,惯会监守自盗,不若将这些财货放在他府上,他盯着,断不会有疏漏。”
“放他”凤姐柳叶眉倒竖,怒火再难压抑,嘴角抽了抽,到了嘴边儿的话,又是咽了回去,改口道:“放他府上就能万无一失?这是公中银子,放他府中,西府公中开支用度怎么办?”
旺儿苦着一张脸说道:“大老爷说,二奶奶若是用银,和琏二爷一同寻他支取就是了。”
凤姐那张明媚的瓜子脸上满是怒气,心头暗骂一声,见钱眼开的老东西!
“平儿,咱们回去,寻老太太去,看究竟是个怎么个说法,否则,这个家我是没法儿当了。”凤姐脸色变幻,压抑着心头的怒火。
毕竟是自家公公,如非不得已,她也不想闹得太难看。
平儿应了一声。
凤姐此刻也是转过头将一道目光看向秦可卿,叹了一口气,强笑道:“妹妹,我先回去了,还有珩大爷,这个事儿”
最终还是将目光投向贾珩,终究没忍住。
贾珩神情默然,道:“你们西府的家务事,我也不好多说。”
凤姐闻言,容色滞了下,轻轻叹了一口气,情知对面少年不想管这摊子烂事儿,也没脸再讹人一般纠缠下去。
招呼着平儿走了。
待凤姐离去,秦可卿款步而至贾珩近前,柔声道:“夫君,西府那边儿,你怎么想的?”
贾珩道:“还能怎么想,再看看罢,有些事情管的过宽,人家不领你的情不说,还怨怼你,我最近很忙,也没多少空暇,先让西府自己处理。”
秦可卿点了点头,美眸闪了闪,就是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