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往的生活》的录制,已经从一开始的刻意,变成了现在的随意。
就像是回到了家一样。
聊天,干活,吃饭,聊天,睡觉。
似乎见不到高能来袭,但是在节目播出的时候,往往又能频频出现“前方高能”的弹幕提醒。
多半是,节目又在深夜放毒了。
“还是要再次欢迎各位,来我们蘑菇屋做客。”晚饭,还是在凉亭下边,夜风吹着,不能再美好了。
何炯举杯,有的是酒,有的是奶。
“欢迎啥啊,都是老朋友。”
黄雷今天也挺累,但是因为是老朋友,所以兴致颇高,比一次那十个小孩来的时候,兴致高多了。
是真的开心。
下午打油菜花的时候,一块雨布,愣是给玩成了花。
任谁都能看的出来,这大概是黄雷录制节目以来,笑的最多, 笑的最开心的一次。
不过这快乐,因为第二天黄博、王逊和于何伟的离开, 少了许多。
送走一波, 迎来一波, 然后便结束了这两期的录制。
再镜头一转,就到了《觉醒年代》的剧组。
一开始仍然是没有迟余的戏份, 但是他会天天到,然后尽量通过其他人的表演,感受那个年代, 从而找到迅哥儿的状态。
因为对迅哥儿的偏爱,迟余的第一场戏,也是迅哥儿出场的戏份,是由导演张永辛亲自拍的。
是个街头砍头的戏份,化用了《药》里的一部分场景。
“老栓看看灯笼, 已经熄了。按一按衣袋, 硬硬的还在。仰起头两面一望, 只见许多古怪的人, 三三两两,鬼似的在那里徘徊;定睛再看, 却也看不出什么别的奇怪。”
“一阵脚步声响, 一眨眼, 已经拥过了一大簇人。那三三两两的人, 也忽然合作一堆, 潮一般向前进;将到丁字街口,便突然立住,簇成一个半圆。”
“老栓也向那边看,却只见一堆人的后背;颈项都伸得很长, 仿佛许多鸭, 被无形的手捏住了的, 向提着。”
“静了一会,似乎有点声音,便又动摇起来, 轰的一声, 都向后退;一直散到老栓立着的地方,几乎将他挤倒了。”
里边,是这么写的,而剧本里,是迅哥儿,以背旁观这一幕。
先北洋军队的宪兵出场, 唱的军歌是《三国战将勇》。
军歌能反映一支队伍的精神面貌,北洋军队唱“三国战将勇,首推赵子龙”,意味着这仍是一支封建军队。
在北洋宪兵砍人时,迅哥儿不为所动,一直在看手里的《云阳伯郑长猷为亡父等造像记》。
据史料记载,该作品记载的是南北朝时期的事,那时战乱不断非常动荡,和眼下的这个时代,何其相似。
镜头里,先给到的,只是他的背景。
迟余在看魏碑的碑帖,直到金心异找来。
金心异挤坐在条凳,吸引了正在收拾碑帖的迟余:“钱这么放着,也不怕丢了?”
这样的片汤话,自然不用回。
迟余稍带着些疑惑,问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找你就得来这儿,能不知道吗?”金心异笑着说道。
“我恩师蔡公还好吧?”
“蔡公新官任,精神抖擞,勃勃雄心,看着比你老兄可精神多了。”
“你从哪里看出我不精神?”
“精神,你最精神。”
金心异笑着,奴了奴后边:“这后边都乱成那样,头都不回一下,真有定力!”
“不看也知道是个什么情景。”
迟余一边整理着碑帖,一边随口问道:“找我有事啊?”
“有事。咱, 边走边说?”
“老板。”
迟余收拾好碑帖,夹在胳膊下, 然后给了茶钱。
两人便一边走着, 一边说话。
身边经过的,是民国时期的日常环境。
金心异道:“我来呢,是受仲甫先生的委托, 想请你出山,为我们《新青年》写稿子。”
说着,从公文包里拿出了几本《新青年》杂志。
迟余只看了一眼:“《新青年》是个什么杂志?没听说过。”
“《新青年》你都没看过?”
金心异拔高了些声音:“我跟你说,蔡公可是非常喜欢看,每篇必读的。”
“你少拿蔡公说事。”
迟余自然是不信的:“我现在,躲进小楼,不问春秋。就三件事我办,抄古碑,辑录金石碑帖,校对古籍。别的事我一概都不感兴趣。你要是来找我写稿的,就别聊了。”
“什么叫不聊了,这写稿子的事情我跟你说。”
金心异有些着急,道:“那,那你说,你天天抄这些有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既然没什么意思,那你抄它干什么?”
金心异斥责一句:“你可是消沉了啊。”
“不是消沉,是看不到前程。”
迟余一直看着前方,眼神里是沉郁的茫然:“家事,国事,都一样。”
“豫才兄,你怎么变成这样?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气冲牛斗的周树人吗?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局吗?”
金心异拦住迟余,痛斥起来:“有人想复辟帝制!请那个小宣统再出来当皇帝!你就不想说点什么?把自己圈在那个自画的小楼里,你这不是消沉是什么?”
“别跟我叫唤。”
迟余低喝一声,然后说道:“假如啊,有这么一间铁屋子,绝无窗户而且是万难破毁的,里边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就要被闷死,然而从昏睡入死,他们全然不知道就要死的悲哀……”
这一段,基本就是《呐喊》自序的原话了。
金心异面色凝重。
迟余继续说道,带着激动的情绪:“现在,你,大嚷一声,惊醒这几个较为清醒的人,但是这不幸的少数者,要去承受这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为你对得起他们?!”
金心异怒道:“如果我嚷几声,那叫醒那几个人,你就绝不能说,他没有毁坏这铁屋的希望!”
金心异的情绪很激动。
迟余却只是面色沉静:“我不管这些。”
说完,转身向前走。
“豫才。”
金心异追去:“你不是个不理时事的人,这样,你先把这几本杂志,拿回去抽空看看,我着重推荐你看两篇,一篇是《文学改良刍议》,另一篇是《文学革命论》。”
金心异说着,把杂志递过来:“我相信你一定会心有所动的。至于写稿子的事情,咱们以后再说,怎么样?”
迟余迟疑了一下,接过了递到眼前的杂志,说了一句:“你要答应请我喝酒,我就答应翻翻看。”
“哈哈,我就是来请你喝酒的。”
金心异笑了,知道这事成了一半:“广和居早就订好了位子了,走吧。”
说着,两人走出了镜头。
“好!”
导演叫停,场记打了板。
这是一个很长的镜头(倒不是长镜头),场景化用了迅哥儿《药》里的场景,对话则大部分加入了《呐喊》自序的内容。
主要是讲,金心异(也就是钱玄同先生),来找迅哥儿给《新青年》写文章的过程。
从开始的砍头,到最后的走出镜头。
走了几条长长的巷子,各种那个时候的人的生活场景,通过两人边走边说,一一地展现出来。
这一场戏还原了里人血馒头的画面,再现了吃人的旧世界令人窒息的黑暗、阴郁、绝望氛围。
这个场景设计的很巧妙,又很有野心。
掌控力不够的导演,是不敢这么做的。
“这一条不错。”
穿着黑色t恤,戴着帽子的张永辛说道:“现在先生的冷静感是有了,但是缺少了一些拧巴感,还要再冷峻一些。”
是的,迅哥儿就是永远拧巴,永远警惕,永远不满,永远在诘难。
这是一种带有殉道精神的自虐行为。
至于金心异这个角色,远不如迅哥儿那么有固有印象,所以演员的表演只要达标,就足够了。
但是迅哥儿不同。
他这个人吧,对于华国人来说,是一个非常熟悉的文学家形象。
基本来说,每个华国人的心里面,都有一个迅哥儿,然后所有人的迅哥儿形象,又会汇聚出一个整体的迅哥儿形象。
这就是饰演迅哥儿的挑战。
而且,还有一点,有些就好像到今天为止,好像跟我们当代的人还“生活”在一起。
我们生活中随处可看到先生说的某句话,某篇文章,他好像一直就站在我们身边,审视着所有人,他好像从没离开过我们。
于是迟余能做的,就是先从前辈们的表演里,看到一个大部分人认可的迅哥儿形象,然后再从他的文字里边,找到迅哥儿的灵魂。
包括导演、编剧在内,对于迅哥儿这个人物,是把这世界这些坚硬的文字概念,集所有力量把它打碎,碎片化地还原到一个个生活场景中,让人物鲜活起来,让他有温度。
观众不想看到照本宣科的那种感觉,他们想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在那样的时代里面,活生生地生活着。
这是剧组表现迅哥儿这个人的目标,也是剧中所有人物的目标。
“如何?”
趁场景还在恢复中,张永辛问道。
迟余苦着脸摇头:“说实话,如履薄冰。”
是的,他的感觉就是,如履薄冰。
在这场戏开拍前一天,甚至前几天,迟余就已经在找这场戏的感觉。
他用之前做到的所有功课,让人物在他手里逐渐结实,逐渐丰满,然后感觉好像找到了着力点。
但是早一到现场,一点一点积累的这种踏实的感觉又在缩水。
整个拍摄过程迟余都是如履薄冰,生怕自己没有做好,没有做到。
不过,这种状态,却也恰恰是所谓的创作的幸福感。
“别着急。我们所有人,不止是这一场戏,所有之前的戏,大家都知道,不会一条就能演过去的。”
张永辛笑着,说道:“这是一场大戏,我们是准备拍一天的。”
“嗯,我会努力!”
“你不用担心自己的演技。在我看来,你刚刚的表演,如果按正常的电视剧的要求,完全就足够了。”
“尤其是你的台词,声音,很好。”
张永辛拍了拍迟余的肩膀,道:“但我们追求的是精品,是电影级别的表演,所以,要再努力。”
“我知道的,导演。”
这时,副导演那边喊了,说场景重新布置好了,张永辛摆摆手:“化妆师,给两位演员补补妆,其他人也都互相检查一下。”
虽然不是动作戏,但是该补的妆还是要补的。
补完妆,拍第二条。
正如张永新所说的,这一场以迟余和金心异的行走、对话带动的,包含了诸多生活历史场景的大戏,一直拍到晚八点,才算是过了。
“收工!”
这两个字,永远让人泪流满面。
收工之后,迟余吃完饭,便回了酒店,先是放空自己,什么也不做。
在他眼前,一面墙,是迅哥儿的照片,各个时期的照片,书法、文稿,各个时期的书法、文稿的打印稿。
迟余就坐在那里看。
目光可能没有盯在某一个具体的照片或者文字,可能什么不想,也不去解读他这个字背后到底在传递什么样的信息。
就这么坐着,安安静静地,看着这一面墙。
手里,点着一根烟。
为了接近人物,最近,尤其是进了剧组,开机之后,迟余几位是烟不离手,而且是剧组提供的红锡包,粉红色的纸包,二十支,无中文。
迅哥儿嗜烟,而且抽烟极凶,这是众所周知的。
郁文在回忆迅哥儿的文章中说道:“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会习惯性把手往棉袍的口袋里伸,总能从那里掏出一根香烟,然后一脸沉醉地享受着烟雾缭绕的感觉。”
而且迅哥儿抽烟的姿势也很特别,别人抽烟是夹在食指和中指中间的,而鲁迅是用大拇指和四个手指拿香烟。
迅哥儿和班族一样做事很有规律,每天必做三件事:
仰卧、抽烟、写文章。
据迅哥儿的好友说,他每日清早醒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抽烟。
而且是静静躺在床点一支烟抽,所以那黄色床帐都是因为被烟熏的,它原本是白色的。
他也想过戒烟,但戒到最后,也没有戒掉。
1926年12月3的家信中,迅哥儿在和许广苹的信中说:
“我回忆在京城因节制吸烟之故,而令一个人碰钉子的事,心里很难受。觉得脾气实在坏的可以。但不知怎的,我于这一点不知何以自制力竟这么薄弱,总是戒不掉。但愿明年有人管事,得渐渐矫正,并且也甘心被管,不至于再闹脾气的了。”
这说是戒烟,却是表白信。
与其说是自己要下决心戒烟,不如说是向许广苹表达爱意,希望与她早日相聚。
可见,大文豪的心思,也是玲珑剔透的。
言归正传,抽烟这事,迟余倒也不排斥,而且也没有瘾,再说是“奉命抽烟”,所以倒也无所谓。
不过,因为白天抽的多了。
这一场出场的戏份,一条戏就得抽至少两根,一天下来……
所以现在,迟余只是点着烟,也不抽,只是让身染烟味,让手指,染烟的颜色。
然后,看着那面墙。
距离并不远。
如果想看仔细,可以看到内容,也可以看到照片,迅哥儿的神情。
迟余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着,看到一张照片,也不知道不祈求会反馈给他什么。
就像有时候看一个字看久了,就觉得不像这个字了。
迅哥儿也是,看久了,觉得照片的迅哥儿不像迅哥儿了,然后经过一段时间以后慢慢再看,他又是迅哥儿了。
某一刻,迟余发现它形成了一个闭环。
然后觉得,似乎打通了一些什么东西。
这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记录不下来,迟余不想打破这种感觉,于是就这么一直坐着,直到夜深,才洗澡睡去。
第二天的戏,是一场很有个性,却也相对简单的戏。
因为辫子军的出现,时任教育部佥事的迅哥儿,就拿着个写着“不干了”三个字的木板,到教育部门辞职。
然后遇了来辞职的蔡公元陪。
大门外,影壁前,行人来来往往,唯有他一人,站在那里,右手拄在木板,神色平静。
蔡公从马车下来,见到迅哥儿,一脸懵。
“蔡公。”
作为晚辈,迟余行礼:“您来了。”
蔡公回礼,走过来,看着木板:“豫才,你这是?”
“我想来表个态,免得日后,他们说我跟张熏同流合污。”迟余说道。
“嗯,好。”
蔡公满意地点头,道:“我就说你豫才不会自甘落后的,来北大教书吧。北大倡导的新文化运动,也需要你豫才参与其中啊。”
“我听蔡公的。”迟余只想了半秒,便直接答应了。
“回去吧。”
蔡公说道:“既然态度表了,此地也不要久留。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拜托你。你有时间呢,抽空到我那儿去一下。”
“好。”
蔡公转身离开时,迟余叫住了他:“蔡公,这兵荒马乱的,您到这儿公干啊?”
蔡公指了指木板的三个字,笑着说道:“和你一样。”
说完,往大门的方向走。
走了两步,回头,示意迅哥儿回去。
“唉。”
迟余点点头,然后收起木板,与蔡公弯腰行礼,大步离开了。
这一段,充分地说明了,迅哥儿,确实是个段子手。
但就是这么一场戏,仍然处处显示了导演对于迅哥儿的偏爱,站的位置,光,影,环境,过往的行人,全部都有考究。
导演本来想着,跟昨天一样,至少要拍大半天呢。
但是他发现,出现的镜头里的迟余,似乎有些脱胎换骨的感觉,第一遍,几乎就找准了人物的状态。
与饰演蔡公的马少桦对戏,也是丝毫不落下风。
“这个迟余,确实厉害。”
张永辛跟旁边过来看戏的制作人刘国桦说道:“台词功底太强了,而且表演起来,昨天抓人物还不太稳,但今天,似乎已经完全是迅哥儿了!”
刘国桦感觉不太深刻,但就是觉得,很舒服,道:“这确实是我们想要的迅哥儿,一个青年时候的迅哥儿。”
虽然这么说,但是,这场戏,还是一直拍到中午,足足拍了四个小时,才算是拍完。
随着迟余的进入状态,剧组的其他人,也在不同的场次中,渐渐地进入到了各自的角色人物里。
《觉醒年代》的拍摄进度,便是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