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行在节,素灵居正,已是深秋。
角斗场的被褥并不足以抵御无孔不入的秋凉,但好在,还可以用最古老的方式——把自己蜷缩进被子里,来度过每一个冰冷的秋夜。
但今天的夜有些不同。
方圆十里之内,每一个进入梦乡的人,不论是角斗士还是工作人员。都在凌晨时分,感到了一股刺骨的寒意。
“怎么回事,突然降温了吗?”
韩世方骂骂咧咧地醒来,努力睁开了紧紧黏住的眼皮,准备给自己加上一床被子。
但几乎一瞬间,这股奇怪的寒意又消失不见了。
“真是见了鬼了!”
与此同时,苏钰在自己的床上盘膝而坐,满意地看着手中的银剑带上了一抹微光。
“剑芒……传言中要修为极深的剑客才能拥有,居然这么轻松就修炼出来了。”
苏钰目光闪动,对御灵之种的境界又有了全新的认识。
在他身前,一卷淡黄色的绢册漂浮在半空之中,星星点点的文字环绕在绢册周围,如众星拱月。
“下面,该进行剑骨淬炼了。”
苏钰收敛心神,进入了内视状态。
神识在体内流转,他清楚地感应到,剑诀淬炼之下,每一根骨骼都在悄然发生着蜕变。
灰白色的表层渐渐剥去,内部的骨松质、骨密质结构也不断更替,新生的剑骨渐渐替代了此前的骨骼,呈现出一种琉璃色的光泽。
神识掠过时,甚至还能感受到新生剑骨之中锋锐的剑意。
“以身淬剑骨,养剑气二百零六,上斩三魂,下斩肉身,无往而不利。”
“剑骨之焙,日以继夜,一月小成,三月臻于圆满。”
《剑骨涤魂》中的文字在他心中流过。
清晨。
第一抹阳光穿过树枝,透过窗户,细密地洒在苏钰床前。
他缓缓睁开了双眼。
仅仅一夜时间,他的身形就已经发生了少许改变。
原主的身体因为长期流浪,营养不良的缘故,身材格外瘦弱,说得夸张一些,很多角斗士的胳膊可能都比他的大腿粗。
如今,经过一晚上淬炼,苏钰的剑骨已然初见规模,虽然距离小成还有着很遥远的距离,但脱胎换骨的效果已经开始逐渐显现。
“哐哐哐。”
熟悉的敲门声再次响起,不同的是,这次的力道温柔了许多。
“来了。”苏钰打开了房门,门外是熟悉的赵世方。
“你……”赵世方惊疑地看着苏钰。
眉毛、眼睛、鼻子、嘴巴、衣着,明明苏钰的样子和昨天一模一样,但就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身材仿佛高了些,但也好像没有,体格更匀称了些,一双眼睛里隐隐有莹润之泽闪动。
“难道是血与火的洗礼让他成长了?”他摇了摇头,抛弃了这个荒诞不经的想法。
“苏老弟,走,去食堂,今天有个任务要交给你。”
赵世方一反最初的冷淡,表现得极为热切,苏钰击败魏旌显然让他这个负责人获益不少,对苏钰的态度自然也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任务?”
苏钰跟着他出了门,皱眉道:“可是,角斗才刚刚完成,我还需要休整一段时间……”
“来淬炼剑骨。”他在心里暗暗补了一句。
食堂就在宿舍区旁边不远,穿过刻着开国十二贤的浮雕回廊,绕过一处绿荫荷塘,食堂已经近在咫尺了。
“放心,不是什么困难的任务,每个人都要做的例行公事而已。”
赵世方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勉励,一马当先走入了食堂。
要说角斗场有什么令人满意的地方,食堂绝对算一个。
赤旗角斗场的主人显然深谙“要想马儿跑得好,就要给马儿多吃草”的道理,拨给每个角斗士的餐标异常的高,不光有大量的肉食,甚至还有新鲜蔬果来调节口味。
此时还是清晨,只有稀稀拉拉几个食客散坐在座位上吃饭。
果然早起这种事,不论在哪个位面都是极为困难的。
昨天发生了这么多事,苏钰此时也没什么胃口,随便拿了个包子就坐了下来,一边小口咬着,一边等待着赵世方。
“久等了,苏老弟。”赵世方端着一大盆各品种混杂的肉类,风风火火地坐到了苏钰面前,“这鬼地方待遇不怎么样,免费的伙食还是不错的。”
他睁大了眼睛,看着苏钰手里的包子和空空荡荡的桌面:
“你就准备吃这点啊?”
苏钰点了点头:“嗯,昨天刚打完比赛,没有什么胃口。”
“那怎么行。”赵世方严肃道,“苏老弟啊,我年纪虚长你几岁,这我可就要说道说道你了。”
“俗话说得好,这人是铁来饭是钢,你和那魏旌的比赛我也看了,你的招式很精妙没错,但也是需要体力支撑的嘛。”
“你想,明明你的武技要胜过对面一筹,却因为中途体力不支而饮恨在了那魏旌的刀下,那该有多可惜。”
“体力的问题,我已经在淬炼剑骨了。”苏钰心中暗暗好笑,当然不会说破,嗯嗯啊啊地应付了两句,结果还是拗不过赵世方,被他强行塞了个鸡腿到盘子里。
“之前您说的任务,不知是指什么?”
苏钰啃着鸡腿,心里还是对那个“不怎么困难”的任务放心不下,眼见赵世方没有开口的打算,忍不住出声询问道。
“辣个啊,不四森么大四。”赵世方嘴里塞得满满的,摆了摆手,示意他放宽心。
“那个魏旌不是死了嘛,按照角斗场的规矩,你有义务去把他的尸首处理掉。”
“也不用弄得太麻烦,角斗场后面有几个小山坡,你随便刨个坑埋了就行。”
苏钰愣了一愣:“角斗场没有处理尸体的人吗?”
赵世方道:“以前是有的,但现任主管说要你们这些角斗士自己去了结因果,就把人给辞了。”
“这也有因果?”
苏钰觉得匪夷所思:“而且随便刨个坑埋了就能了结,这因果未免有些……廉价?”
“是的,事实上,每个人都觉得这就是在扯淡。”赵世方咀嚼着嘴里的东西,“但是每个人都照着他说的做了,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除了角斗场主人之外,他是我们赤旗角斗场里唯一达到炼气后期的人。”
“在这个鬼地方,拳头大的才有资格说话。”赵世方咽下最后一口食物,“所以在你拳头没有人家大的时候,最好学会顺从。”
苏钰现在的拳头显然不大,起码没有炼气后期那么大。
于是在吃完早饭后的没多久,他就扛着铲子和魏旌的尸体,爬上了角斗场后的小山坡。
“虽然我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不过这种事果然还是大白天干比较好。”
苏钰嘟囔着,一把铁铲舞得虎虎生风。
原主的底子确实弱了点,但此刻已经初步淬炼了剑骨,挖个坑还不至于气喘吁吁。
不过半晌功夫,一个一丈不到些的坑就挖好了。
苏钰丢下铲子,拽起旁边魏旌的尸体,一步步向坑里挪过去。
魏旌已经死了快一天了,虽然还没有太明显的变化,但皮肤也已经开始呈现出了铁青色。
入手冰凉潮湿,让苏钰很有一把甩开的冲动。
他忍着生理上的不适,将魏旌的尸体拖入挖好的坑中,开始填埋泥土。
魏旌身上沾满了斑斑点点的血迹,那是苏钰“失血战术”的杰作。
棕黑色的泥土渐渐覆上了他健硕的双腿、粗壮的手臂。
最后,是那双兀自圆睁的双目。
“你知道吗,这还是我第一次杀人。”
山坡上并没有人,苏钰像是在对坑里的魏旌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其实不喜欢杀人,我喜欢阳光,美食,以及一杯唇齿留香的好茶。”
“但你对我的杀意太深了,刀又太快,我不敢收手,我不喜欢杀人,但更不喜欢被杀。”
“这个世界......跟我以前的世界并不相同,这里将力量看得很重,而剥夺弱者的生命,似乎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今后,我的双手可能还会沾上无数的鲜血,但我已经做好了觉悟。”
“一切为了生存!”
苏钰最后看了一眼魏旌的尸体,深深吸了一口气,盖上了最后一抷土。
随后,他收起铲子,大踏步向山下走去。
在山脚,苏钰忍不住又回首凝望。
正午的秋日为山坡覆上了一层金黄。
在那里,他埋葬了这一世最初的敌人,和上一世最后的软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