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两百一十章(1 / 1)直男癌中期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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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疏绮看着商陆扛着桌子渐渐走远的背影,西下的夕阳阳光打在他的身上,心里有些失落,以后这样的打闹时光也不会再有了……

2028年6月3日星期三晴

今天封考场了呢,收拾东西的时候有些怅然若失,原来一个人竟然会有这么多的东西要收拾!

看着以前学弟学妹们给自己写的明信片,和同桌无聊时在本子上乱七八糟地画来画去假装传递密语,在柜桶角落里好好呆着的女神给的lukyin……仿佛高中三年的记忆都在此刻打开闸门潮水般涌来,时光呼啸而过。

今天甚至还翻到了一次月考时特别喜欢的一篇文章,喜欢到忍不住用钢笔整整齐齐地撰写了一遍,每次看心中都是不胜欢喜

幽人苏家桥

常常窃想,如我辈中人,倘若投放到古代,又该是怎样的一种际遇?肯定也读书,却难以进仕,也没胆量造反那我们还剩下什么活法呢?

援引古例,积极一点的人生有两种:激进者去学游侠,保守者去当幕僚。游侠近乎要改造社会,虽也快意恩仇,然而风险成本太高幕僚大抵是维护现实,尽管衣食无虞,却要俯仰随人。也就是说,不想轻生死,又想存骨气的人,以上两者皆非生命正途。

于是,古人又为这样的人,在侠与僚之外,设计了第三条道路隐。

关于隐逸的传统,中国真是源远流长。其中一种影响甚剧的谬论,叫做“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山林”。在我看来,隐于朝者谓之奸佞,隐于市者谓之逸民,隐于山林者谓之幽人。

幽人之谓,语出易经履卦履道坦坦,幽人贞吉。孔颖达疏解为“故在幽隐之人,守正得吉”。此即谓仅仅是幽居岩户还不能唤做隐士,还必须践履大道、守正不阿才行。

当世江湖林泉俱为国有,隐逸的客观条件已然无存。然则内心像幽人一样生存于此俗世的人,其实尚未绝迹。以此衡之友侪,苏家桥兄庶几近之。

苏家桥乃80级大学生,晚我两届,算我学弟。我们同长于山城利川,父辈是剿匪时的搭档。因是,我们可谓世交。20世纪80年代初的民族高校,尚武之风犹存,十几个利川来的世交子弟聚于一校,诗酒过从,自然容易成为帮派恶少。那时吾辈顽劣野蛮,出入袖刃,几年大学生涯,记忆中不乏刀光血影。大小数战,伤人亦自伤,于今想来,唯余惭愧。

我先毕业分回故乡教局,两年后这帮兄弟又都发配回来。苏兄的去处,便在团堡乡镇中学。我在教局督学,经常下乡巡视。他初去该校未久,便已成为师生谈资。那时的乡校多为木楼,卧室板壁相间,全不隔音。据老师投诉,他每夜必然的三部曲是喝酒诵诗恸哭,酒尽后撒尿入瓶因厕所太远,然后半夜投掷尿瓶于屋后窗下,一声爆响之后,左右的同事才能安歇。

他的语文课讲得极好,却不是一个尽职守则的老师。多数时候钟声已久尚在酣卧,学生干部只好来敲门,他遂起身也不洗脸就赶去。到了教室,低声问学生:我昨天讲到哪里了?偶尔宿醉未醒,便叫学生自习,自己则伏在讲台上酣睡。一日,学生听见鼾声,抬眼却未发现老师,上台检视,原来苏老师已经滑到讲台下黄粱梦熟。

1983年的中秋,我带一兄弟去看他,三人上街夜饮,竟至当街醉卧。乡人讶异,打着火把来查看,其中一家长惊呼:苏老师咋个睡这里了?苏兄仰躺挥手笑曰:没事,诸位忙,我们歇歇再走。想起辛弃疾词云:以手推松曰去大抵不过这样的意境尔尔。后来蹒跚路上,我又掉进排污沟里,幸好两位把我捞出,轮番背回其寝室。三人皆已浑身污淖,且人亦如烂泥,便和衣挤在他床上睡去。奇特的是,我过了一月再去看他,那糊满污泥的床单被子,竟然依旧,只是臭泥被他早已烘干,室内则仍余秽气如缕。

那时单身的他,脏懒乱一时无匹。团堡教育站长来局里投诉,只好将之调往汪营中学,与我们另一兄弟方舟比邻而居。我再去看他哥俩,发现室内满地酒瓶。三人夜酌,他轮番打开几个瓶子凑近嗅闻,有的盖上放下,有的倾入碗中。询之,原来有些盛满夜尿,有待集中搬运出庐。醉后欲眠,发现这哥俩更绝,竟然共用一个盆子洗脸洗裆洗脚,连牙刷也只剩一把,只好合用。

1984年,我们终于给他在州府恩施,介绍了一贤惠女友。就是这位后来的妻子,当时辗转乘车来到乡下对相,进屋一看床单漆黑,难以下榻,顺手揭开要洗。哪知揭开一层,下面另有一层同样污脏,又揭下,再揭下,总共竟翻出五张床单,皆是双面狼藉。他自个一边傻乐,那年代的女人真是不俗,竟没有因此嫌弃反而就在那稻草垫底、终于染上阳光香味的床上订下终身。

美国垮掉派诗人金斯堡有名句曰我们不是我们污脏的外表,我们的心中一直盛开着一朵圣洁的向日葵。假设不是因为苏家桥内心的品质,舌耕乡野且容颜粗陋的他,又何能赢得青眸的眷顾?

周作人曾经形容弟子废名,说他长得像个螳螂。我看过废名旧照,似乎找不到那种感觉。倒是吾友苏家桥,确确乎身形面貌,皆近似蚱蜢我们乡下唤做跳鸡子。也就是说,手长脚长,头颅细小,眼珠凸出。他要是取下从小就戴的眼镜,活脱一个冯巩的再版。按他自己的调侃则是敝体向称瘦削,柔如飞絮贱齿还算锋利,粲若编贝。身有模特之高,形同电杆之细。骨轻似燕,可秀纤掌之舞发密如云,曾苦肥虱之锥。

其人好读书,尤长于旧学初时痴迷于魏晋,故言行风度颇类于竹林人物。既有拔剑四顾的自雄,也多穷途而哭的绝望。然则哭笑歌行之内,却是心底的悲悯和温良恭让。某夜深雪覆盖寂寂小城,除夕将至,我与他醺然还家,路遇一老丐蜷缩某机关门前。他拉着我上前询问,老丐曰当年水灾,其家颗粒无存,只好年关进城行乞言毕泣下。老翁勾起我们各自童年颠沛的记忆,顿时三人抱头痛哭于当街我们倾尽囊中散银,再三拱手揖别。那是80年代初的中国,社会恍惚还残存这样一点古风。

就在那时,他的授课已然别具一格。当年教材,多是刘白羽魏巍杨朔文章充斥他每讲到这些,便抛开教科书大谈这些课文的拙劣然后从怀中掏出我们诗社的地下油印诗刊剥枣,给孩子们开讲其中的佳妙。他的课堂,我称之为“茶馆式教学”,经常组织孩子们自由讨论,他只负责启发思路并偶尔参与评判。最初校长颇为忧虑,不免有些讽谏之词哪知年年期末会考,他的科目却往往拔得头筹。再后来,谁也不敢不刮目相视了。

若干年之后,我们还乡,偶尔还能邂逅一些早已拖家带口的读书种子或社会闲杂。见着他则依旧尊为老师,执礼甚恭,而他则多已不记姓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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