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购回去之后,潦草地糊弄了一顿午饭。亲自下的厨,一把面,几颗青菜,一个煎荷包蛋和一些炒肉丝,品相不佳,味道马马虎虎。正午的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金黄色的光芒间夹着丝丝缕缕的尘埃,细微的尘雾都被染成了动人的色彩。
日子所剩无几,安详宁静的午休过后,宋井桐去了一趟墓园,她要在走之前去看看罗荼和老先生。前到花店买了两束花,一束是罗荼最喜欢的,一束是给罗老先生的白菊。两地墓地离得不远,但也没挨在一块。宋井桐先去看了罗老先生,才去看望罗荼。有人打理着墓园,周遭的一切似乎不曾改变,唯一不一样的是又多了几块墓碑。
照片上的女人美丽温婉,时光的魔法不再起作用,不能够再往那张脸上雕刻皱纹。宋井桐弯下腰,用手把落在墓地上的灰尘拂去,而后把花放在墓碑前。好久没有来了,再一过来时,天翻地覆地变了模样。罗老先生离开了,慕筠离开了,萤火也走了,再过不久,她也要离开萦川,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报喜不报忧,宋井桐在跟眼前静止不动、表情不变,说什么都不会有回响的人诉说着近期的事。说说停停,时间充裕让她不需要惊慌局促,“妈妈,我把鞅城的那套房子过到了李叔李婶名下。他们在我们家那么多年了,膝下没有一儿半女的,有套房子,将来想怎么样都会轻松一些。”
不能够陪伴左右,宋井桐能为他们做的,只有安排好他们的后半辈子,供其安享晚年。罗老先生留下来的存款,宋井桐分文未动,那一笔钱,她留给李叔李婶。未雨绸缪,有备无患,她这样做着。不过,宋井桐想,自己不需要告诉他们她做的决定。因到走的那一天,不希望有人来送,不要有人惦记牵挂,她怕所有的别离。
罗荼应该最想听到的是宋惜日的消息,可惜宋井桐不知要说什么才好,明年的夏天,宋惜日可以出来了。想说的,他会来对罗荼说的吧?遗憾的是,也许他出来的时候,宋井桐不能去接,要让他自己一个人了。
树影拉长,太阳的光线渐渐偏斜向西,宋井桐从墓园离开,缓缓走下坡去。鞋子踏在路面,人影拽得很长,就着纷飞飘落的叶子,她抬头,枝头叶子转黄了,秋季就要过去了。这一年,过得可真快,眨眼的功夫,然而好多人好多物却定格在年华的易逝中,不再往生。
宋井桐从墓园出来,招揽了一辆出租车,目的地是承源。程向阳不接电话,前台的小姐没有预约不让进去,宋井桐只能等在承源大楼底下。员工陆陆续续下班,经过她时,不由停留脚步多看几眼。好奇的有,打量的有,其余目光的也有。等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从大楼出来的人依稀几个,守候的保安上前劝别等了。
保安没明讲,目光里的轻蔑和窥探,想来是把宋井桐归于仗着姿色死乞白赖赖着程少的女人。追程少追到公司来的女人保安算是见多了,拦也拦多了,见宋井桐不像其他女人嚣张跋扈,没以女主人身份高高在上的自居才劝导的。
给保安添了麻烦,宋井桐诚恳地道歉。腕间的表,走到七点三十八,等了已有一个半钟。多等无益,宋井桐作罢。不过是想要问清楚之前的事情的,如今一看好像问与不问,关系不大了。相互两清,彼此不再交集,不再有联系,许是最完好的结局。
走没到两步,迎面来了认识的人。闻凯宏最先发现她,拾了宝一样微笑着的表情收起,吊儿郎当地插着兜走近,“呀,这不是我们宋小姐嘛,怎么来这儿了?”从来如此,宋井桐见怪不怪了,淡如水地回应,不与计较。闻凯宏上下端详着,没找出一丝端倪,于是试探着问,“是不是来找阳子的?”
回得从容,“经过。我走了,有机会的话再见吧。”不到相聚叙旧的地步,寒暄一下即可。
经过二字,有足够遐想的空间。闻凯宏该理解为特意前来,还是偶然路过呢?望着走远的背影,收回跟随的视线,闻凯宏问其中一名守在大楼下的保安,“刚才那位小姐,来了多久了?”回的是一个多小时了,等在这里没有走动过。
闻凯宏乘着电梯直上,没有敲门的习惯,直接拧开办公室门把手。始一入目的是站在窗边的人,听到声响,凝了一眼又转回去。闻凯宏三思两想,办公桌上摆着的手机,估摸到了大概,“保安说她在楼下等了一个多小时,既然知道她来了却不让她上来,这不像你的作风。难道,你们吵了?”才过一天,不能吵了吧?
电话统共打了三通,程向阳没挂也没接,任它响着。落地窗的方向,视野刚好笼括了楼下入口的范围,站着的位置能看得到。她在楼下等,下班的员工每每经过都窥探地望几眼,她不由自主地挪了些位置,恐阻挡了道路。她站了多久,程向阳跟着站在窗前就有多久,落日的晚霞很美,美到颓丧,阻隔在他和她之间衬得无比的苍凉。
那些话犹在耳边,锥心刺骨地麻痹着五脏六腑。恨的恼的都是她言语之间的态度,程向阳可以不要脸得被推开一次又一次,还缠着追着哄着。究其而言,此一次再厚的脸皮再无所谓的心态,都不能了。程向阳不下去,不见不理,不痛不惜,他想让她知道,被刺痛到底是什么样的感受。然则,痛的又是自己,怜惜出自本能,出自意识。
闻凯宏走过去,站到他旁边。窗外的景色很美,城市不是完全笼罩在黑暗中亦不是白昼,而是朦朦胧胧地蒙着一层灰色的纱,车道上的车辆疾驰灯光一晃一晃的过,绚烂了景色。闻凯宏目光远眺,“难得她来找你一次,就算吵架了,你就再低一回头又有什么大不了的,那么多回你都过来了,缺着一回不成。”放不下,再互相硬着,怕是更僵。
“宏子。”嗓子眼微暗哑,那把声音跟外边的景一般,灰蒙而框着许多东西,“不是不能再软一次骨头,是软了她也不需要。”不会懂得珍惜,不会有一分触动。一个男人屡次放下身段,舍弃颜面腻乎在一个人身边却被视为廉价之时,同样会变得千疮百孔,遍体鳞伤。
叹息,谁让跳入坑里头,明知进去了就出不来了,可还是毫不犹豫跳下去,怨得了谁?闻凯宏抬手去拍程向阳肩膀,“幸好当初没招惹上她,否则今日伤心又伤身的人是我。”意有调侃,程向阳没理,眼里酝酿着深沉而望不透的思绪。闻凯宏收回手,换了个角度对待问题,“冷她一次也好,次次都哄着才会宠坏,你看这不就来找你了。所以啊,女人不能太宠,宠坏了无法无天。”
程向阳回到办公桌,落座在旋转椅前,“没下次。”什么?闻凯宏听不大清,疑惑地出声。喉头颤动,“下一周,她要去国际支援。”
一下懵了,闻凯宏失去反应。缓过神来,才明白话里的意思,“那种地方随时都有可能丧命的,她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去支援。况且,世上那么多人,缺她一个怎么了?真是有那善心,大不了多捐些钱,也犯不着为了别人用命来搏吧。”闻凯宏郁结,眉拧成一团。
很多人都有闻凯宏这样的想法,因而,每一次战火燎原的地方,出现在前线支援的人少而又少。自己的生命是生命,别人的生命亦是生命,不存在贵贱之分。有些人或是贫困潦倒,有些人生而富裕,本质上都要活着,在医者面前,一样的平等,不因出身、地位、财富而有区别和歧视。或许,别的人不能够理解。
挺可怜的,一次次被抛弃,遗留在原地的都是程向阳,闻凯宏不平。那么多年,从来没见过哪一次,她为自己的兄弟放弃过,一次都不见。这样的女人,真的是自私到冷血,可怕到骇人。装作没心没肺的,“算了,管她呢。我们吃好玩好,她爱怎样怎样,死活不关我们的事。”不具说服力的话,闻凯宏讲完,倒先自己沉默了。
独自出了大楼,办公室的人要加班,那心事重重的样子,工作得进去才有鬼。闻凯宏不拆穿,只道想一起喝酒便来金盏,自己请客。闻凯宏不是能憋得住的人,到了金盏,屁股刚坐下,嘴巴跟着张了,“刚才去承源找阳子出来,你猜我碰见谁了?”不等回,自个答了,牙痒痒地咬着,“是那座冰山!”
虞清绝不急不慢开口,“等阳子?不挺好的。”进展好似蛮顺利的,都到公司楼下等下班了。闻凯宏嗤笑,好个屁。义愤填膺的,虞清绝大有预感,不是什么好事,“阳子乐意,你操那么多心有什么用。”各人有各人的苦恼,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能怎么办?不料,推翻这话的,是虞清绝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