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向阳踏着大步徐徐而来,高瘦的身躯挺拔有形,手中提着的牛皮纸袋沉甸甸地发出纸质坚硬的作响声。
宋井桐目不转睛盯着他看,总感觉不对劲,才两天不见,他身上的气质发生扭转性变化。他走近,阴影笼罩了她,她眉头一蹙,确定自己没有看走眼,他身上的确有一处不对劲的地方。
他放下牛皮纸袋,把里面的食物拿出来摆在桌上。她视线追随他的动作,节骨分明的手更显修长。“昨天打了好几个电话给你,为什么不接”他抬起眼眸凝望她,眼里有点怨怼。
她不作答,伸手去揭他的帽子,触碰到帽檐,他急忙压住,死活不让她摘下来。她一瞪眼,几秒钟后,他不情愿松开了手,两只手垂在身侧。她抬头看他一下,伸手一揭,先是震惊,再是错愕,然后忍俊不禁。
他垂下眉眼,委屈得眼眶明亮晶莹,随时能掉出眼泪来。
她笑了好久,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说话时仍旧忍不住笑了,直白而不婉转地说道,“程向阳,你怎么把头发全剪了,好丑,丑到天际了!”
他更加委屈了,幽怨的一撇,抓起帽子往头上戴。她识破他的意图,抢先一步把帽子揣在手里。“还不是因为你!”他一哼,别开脸。
“关我什么事”她搞不懂,他剪头发与她有何关联。且不说两天没见着面,见着了她也不可能怂恿他剃得如此干净利落。
她一副与我何干的表情把气得半死,他高挑的凤眼一凛,恨不得把她凌迟了。“不是你嫌弃我头发长嘛,要不我能去剪”
她哭笑不得,随口一说的一句话他真当真了怪不得那天他神色如此古怪,原来心里打定主意了。“我后面不说是开玩笑了么,你这人!”她找不到适合的词来训他,无可奈何,轻叹一口气。
他坐下,沉闷不出声,看来真生气了,气她笑话他呢。她置若罔闻,打定主意不哄他,晾他一会他大少爷脾气自然会下去。果不其然,坚持不到两分钟,他挨过去隔了不到一尺的距离。“真的很丑”他期翼的神色,搭上他小心翼翼的话语莫名和谐。
其实一点都不丑,就是怪!硬挺的短发乌黑浓密,深邃的轮廓丰毅俊朗,细长清澈的凤眼微眯,反倒有一种怪异却和谐的痞帅气息。平心而论,他的帅气潇洒是那种光头也帅得人神共愤的帅!
“不丑!”她不假思索回道,却不是发自肺腑之言。刚看第一眼不顺眼,之后再看舒服多了,阳光帅气之中添了坚韧阴寒之气,两种不相融合的脾性同时出现在他身上,碰撞出奇妙的火花。无疑,发型是成功的!
他不信,毕竟她开始时嘲笑的声音仍在他耳蜗回荡着,魔性得很。“说实话!”
她懊悔,早知道不为难自己,说丑算了,说了真话他又不信。“丑死了,不忍直视,在路上随便找一个人来都比你好看多了!”
“我不想听真话了,你说假话吧。”他一仰头,钻起牛角尖来。
她最不该的是理他,他这人吧真话听不得,假话还不信,喜欢一个劲作,不作皮痒痒。“新发型丑三天!两天都过去了,你多忍一天,过了今天没事了!”她中规中矩说了一句,既不过击,还不显得恭维。
他挠了挠头发,抓了一手空气。“我这样了你会不会不喜欢我了”
她把玩手中的帽子,全黑色设计,帽檐边上绣着独特的字母,是一个品牌的限量版,简单大气中微有点冷酷,总体质感棉柔舒适,光从设计和质感来看,价格不菲。
“你吃不吃早饭”她绕开话题,打开盖子,一股清香味渗入鼻尖,意外的好闻。她用力嗅了嗅,质疑道“你做的”
“不是我做的难道你做的”她摇头,眼里全然没了他。“我一大清早爬起来又是淘米又是熬粥的,你没有半点表示”
她埋头,含糊不清,“谢谢!”
他大失所望,邀功似的强调道,“放眼看去,你看有谁像我这么好的,冒着寒风顶着雾色给你做好早餐送过来,天底下哪找得到像我这样深情、帅气、出色又专一的人了!”顿了顿,他望过去,她没搭理他,他加重音调,企图引起她的注意,“宋井桐!你别装哑巴!”
她没戳破他,放眼望去,这里只有他和她,他当然理所应当地夸没人比他好了!至于深情帅气出色专一嘛,帅气她认同,深情出色专一,他自己说的,她没讲过。
她笑吟吟抬起头,眼尾上翘,真诚地说道,“我听到了,所以你想怎样”
“你哄哄我!我辛苦做了早饭,你一点奖励也没有,我不开心。”他柔下语气,截然不同于方才的蛮横无理。
她嘴角撮着笑意,熟练地剥了个水煮鸡蛋,“奖励你的,吃吧。”
他没接过,闹别扭地眼眶红了,她一惊,不是吧“都给你!”她全推到他面前,这样总该可以了吧心灵也忒脆弱了吧,纸片糊的呀!
“本来就是我的,什么叫做都给我啊!”话虽如此,他手却很诚实推回去给她,水汪汪的眼含着雾气,她怀疑她多说一句话,他保准哭出来给她看。
她说着不哄的,几次三番违背了意愿,想气又不知从何气起。“那你到底怎么了嘛,好说歹说都不行!”她和他角色倒换得彻底,她觉得,向来她哄他向他妥协服软的次数多得多了,别人都是女生爱闹小情绪,男生小心翼翼伺候着,她呢,反过来哄着玻璃心的公子哥,真是造孽!
“我想你了!”他猛地搂上她纤细的腰肢,头埋在她肩膀处,短而硬的头发硌人得慌。“我并不是真正想要你哄我,我只是想你对我说几句甜言蜜语,说什么都没关系。可你一直冷冷淡淡的,对我一点不上心,我生气了。”
她僵硬着身体,低下头看他,他靠在她肩上的姿态像极了委屈的小孩。“你知道我性格一向如此。”她试图和他讲道理,不是她不热络,是她表现不出来,她性格本身就这样,让她一见到他猛然跑过去搂住他不太实际。
“他们都说是因为不够喜欢所以才会冷漠,我怕你对我也是这样!”
她不知道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才两天不见,人不仅换了个样,性子越发像个幽怨的妇人。
“桐桐,你不要讨厌我,更不要因为我剪了头发变丑了不要我了。头发会长的,我会帅回来的,你相信我。”他诚恳地说道,合该没掉下几滴泪水来感动她了。
归根结底,他纠结的耿耿于怀的是他头发。“不嫌弃你,赶紧起来,鼻涕掉我肩上了!”
他钳制住了她推搡他脑袋的手,牢牢揣在怀里,得寸进尺,“你亲我一下亲我一下我放手。”
“不要!”她话没说完,他唇碰上了她脸颊,浓密的睫毛扫荡着她眼窝,俊脸深邃迷人,她愣住了,傻傻地不知作何反应。
他松手,扬起欢悦的微笑,凤眼微眯,盈盈笑意。“你不亲,我亲了”他作势凑近她,她快速地扯过他,亲上他仍带着外边寒气的脸。
他没动,盈然笑意,她脸绯红,却故作镇定放开手,“满意了”
“嗯!”他移开脑袋,双手搭在她肩上,来回捏着,“我不是故意靠你的,累不累,我给你揉揉!下回你好好哄哄我嘛,我做了事情你要适时鼓励我才有进步,不然只能止步不前,以后我俩在一起生活了,我什么也不会你要累死,我舍不得。”
她扯下他手,郑重其事,“我跟你说一件事,不许大惊小怪,不许生气!”
“得看什么事!比如……”
“保证!”她厉色,不与他打岔。
他被她冷冽的态度惊到,正经起来,“你说吧,我听着。”
她迅速组织了一遍语言,开口道,“我加入心脏支气管科研项目了,教授决定下个月进行研究,12月正式去科研项目基地,以后没什么事你别找我了,我可能没时间。”
他沉默,医学院科研项目他听说过,是省重点支持的科研项目,院里乃至学校市厅省厅对此百分之两百重视,一忙碌起来什么时间都没有,连休息时间有时候也得搭进去,少则三个月多则一年半载。
科研项目基地设置在荥川郊区,距离市中心三个小时的车程,离学校三百多公里路程,那一带环境、设备齐全,最适合搞科研项目研究。
“其实你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做点别的事,比如考计算机二级和英语四六级,专业资格证,反正有一堆事情可以做。”她见他不说话,莫名的愧疚感油然而生,不由补充道,“平时还是可以见面的。”
“桐桐,你事业心太强了!”他语气有点儿萧条,以至于她听起来像是被责备了一样。“有时候我感觉自己比不上它们,甚至没什么分量。”
她缄默了一会,清冷的嗓音不改,“作为学生在学业上上心是学生应有的责任,我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不好的事,如果你非要拿这些来和你自己比较,我没有什么好说的。”
“宋井桐!”他喝了一句,眼里流露着悲愤和青苍。
她别开脸,闷气肆起。她只不过是想通过这样一个项目增长自己的阅历,提高自己的医术,她有什么错,他用得着吼她么况且,她告诉他是尊重他,他有什么权力不分所以指责她事业心重!
“程向阳!”她用同样的语气喊了回去,清冷的眼神一凛,泛着寒光。“我想你了解我,我不是一个愿意窝着待在自己小天地的一个人,我想要有更大的空间,想通过自己的努力为社会为更多人服务!你说我事业心重,是,我一点不否认。但不代表说我只把它放在心上,我说过,我绝对不会成为一个只有事业其余什么都不管不顾的人。”
她发誓,她绝对不会像宋惜日一样,成为一个生活的失败者,婚姻爱情的失败者!“我也可以安心下来,什么都不努力什么都不想,只想着三餐吃什么,和谁去哪里玩,可是,你觉得这样没有目标得过且过的生活是我想要的吗”
“桐桐,对不起!”他搂着她,把她囚固在怀里。“我知道,我都知道!你不想成为一个依靠别人的小女生,你有自己的执着与坚持。”
“我不生气,你去吧,大不了没课时我开车过去找你。”他嘴角扯了一个笑,不以为意。继而,她低沉地看进他明亮的眼睛,里面积累着她看不出来的情绪。“我支持你,但是桐桐,请你别再说不要来找你之类的话。再忙总会有一点儿空闲时间,我愿意抽出时间来找你,请你也给我一点儿时间我。”
说实话,他幼稚归幼稚,但不是蛮横不讲理的人,只要和他讲通了,哪怕他再不愿意,他也会笑着支持你。
她意识到自己言辞不当,道了声歉。他说得对,即便再忙,抽出点儿空余的时间还是有的。“对不起!”
“没事,不用道歉!”他紧紧搂着她,她在他怀里喘不上气,好闻的松木香味渗入鼻腔,专属于他身上清香的味道。“我们不要吵架,不要生气好不好只两天不见你我已经想你想到不行了,见了面却要吵架。”
她听着他疲软的声调,愧疚得不行。好像,真正屈服妥协的一方从来都是他,偶尔的小脾气小别扭有时候她也没哄过。“程向阳,你会不会后悔了”
“后悔什么”他明知故问,“后悔喜欢你,答应等你六年吗”
她惶惶不安,忐忑地问道,“真的没有”
“后悔过!”他故意停了下来,她平淡的脸飞速闪过黯然神色,他握上她纤细的手,目光炯炯,“后悔没有早点儿认识你,所以余下来的日子里,有关你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不想错过,你只能拥紧我,不可以推开我!”
他突然间的霸道消弭了她所有的焦虑急促,连带愧疚深深扎根,即使知道有些话说不来并不是那么的有力,她仍旧要说,“谢谢你,程向阳!”谢谢他成全她有关少女的所有幻想,谢谢他大方宽容地纵容她挥霍他的喜爱,谢谢他支持她义无反顾地追逐梦想,更谢谢他,来到了她生命中,喜欢她!
“傻瓜!”他揉搓她柔软的发丝,柔顺丝滑得像丝绸般顺畅。其实,未来他面对相同的一件事还有很多。如果双方必须有一方作出让步,他希望,永远是他让步。如果未来有一天双方中的一方必须等着,他也希望,是他在等待。
她待在他怀里,感受他温暖的怀抱,有力跳动的心跳。“一会儿要上课了!”
“乖,让我多抱一会儿!”他脸贴在她发丝上,轻轻摩擦着,静电引得几根细碎的发丝竖立起来,随后软塌下去。
“我一直向你妥协,如果有一天我彻底惹你生气了,你能不能也向我妥协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