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井桐低沉下眉眼,睫毛映射下一片阴影遮挡住了她困顿不清的深眸。他也许不会懂,在他微微转醒睁开眼睛凝望着她的那一刻,她眼泪就要喷涌而出,最后她压抑住了,孕育着雾气的眼眶故作镇定。
她有多在乎他,她自己都不敢直面,她害怕答案超乎了她的预料,承受不起的重量。她不懂他在哪一个瞬间在她心底扎根蔓延,似一根水草肆无忌惮的繁衍成群,一颗心满满当当塞满了他,全部都是他,这一发现让她万分惊恐,惊慌失措,不安定的因子滋生发芽再壮大。
她佯装淡然,轻轻地推开了他,起身走到桌旁拧开保温桶,再把里头的粥倒到配套的铝制碗。粥是陈玉书提前买的,她走不开,陈玉书包主动揽下了这个活儿。
粥是温热的,热度恰到好处,余温把粥闷得软糯粘稠,清香诱人的味道飘散,勾起了食欲。一系列过程他看在了眼里,以至于唇角嘬着笑,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不自知。
她稍微晾凉,手探上碗壁,温度不烫手也不冰人,入口的温度刚好她才端起来,坐回床边的位置上,清色明亮的眸子沉静泛着幽幽的暖光,话语一如既往的平稳淡定,掩饰了那真正的关心。“医生说你必须吃点软糯的食物,刚好书书给你买了你喜欢的羊肉粥,喝完了把药吃了。”
粥虽然是陈玉书买的,却是她叮嘱陈玉书买的羊肉粥,连粥熬的时辰和他不吃葱姜蒜都给说明白了,在不知不觉之中,他许多的爱好她居然记了下来,而且是不受控制的本能地记下,这样的本能使她不想面对。
他瞥了眼她手上端着的粥,羊肉熬得很小很细碎几乎融入洁白的米中,找不着身影。他稍一蹙眉,眉拧得很深,撒娇兼具抱怨的口吻道,“桐桐,我嘴巴特苦、没味,想吃点重口的,不想吃这么清淡的。”
她勺粥的动作一滞,不着声色地停下。一般情况下,刚躺醒的人口腔都会泛苦,她理解,可她不想纵容他任性随着性子来,却下意识的柔声折中妥协。“我去给你接点水漱口,一会儿就没事了。”
“别了!”他阻止,不想折腾她。胃在突然间强烈的牵扯骤然蜷缩,痛得他呲牙咧嘴地哼了声,额间盗细汗。
她迈出一步,听到后焦急地回身,心疼过后忍不住责备,“动什么动,不知道好好躺着么?”语气渗出了浓厚得逼人的哽咽,清冷漆黑的眼蓄着雾气,挂在眼尾处晃荡。
他心一紧,刚想解释被她喝止了,语气强势恶劣,“躺好了,不许动!”
他话到了嘴边被她一个白眼瞪下去,卡在了喉咙。他怔怔地望着她纤细高挑的背影,仿佛有一个强大坚韧而又隐藏善意的灵魂飞出来拥抱着他,他被她隐藏不肯表达的爱意包围萦绕。他错过了他倒下时她焦急担忧的神情,可他一点不怀疑,在她那双清冷淡然的目光底下是一颗炽热的心,热流喷张的血液能一点一滴把他消融。
他喜欢冷静的她,喜欢眉眼浅笑的她,喜欢坚韧不拔的她,更喜欢真情实意担忧着他却将其掩埋的她,所有的她,组合成了世界上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她。
透明水杯里的水荡漾着水纹,耀眼的灯光照得清透纯澈。她把水杯放到他手上,侧身取了个一次性漱口杯。
他不舍得让她接他吐出来的水,伸手要过口杯,她倔强地不松手,僵持不下。他犹豫着,小心翼翼地吐入杯中,竭力不让任何一滴水花溅到她手。她看破他的意图,明了他的用意,简明扼要地说了句,“没事,你吐吧,我不介意。”
在他注目之下,她去盥洗室倒掉水,不急不燥的步伐平稳协奏。扯了张纸巾擦拭水渍,而后拿起放在桌上的粥,静寂了不到一秒,送到他口中。
他吞咽,凤眼微眯,视线目不转睛跟随着她。
她接连勺了几口,将上层的匀到一边,底层备凉,片刻,一碗粥见底。期间两人没有说话,但并不尴尬,莫名的和谐,是她最喜欢的状态。
“桐桐,桐桐。”他吞了口粥,沉声低喊她名字。
“嗯?”她没抬头,恩了声回应,不经意流露的声音意外的柔和。
他笑,嘴角上扬,苍白的脸色好转,精力变得充沛,说出的话似是抓弄她,吃饱了撑着地回道,“没事,我就想叫叫你。”然后,他百般聊赖地喊了几遍“桐桐,桐桐”,她懒得回应,任由他喊够了停下来。
他小孩子神态一派真诚,她无力抗拒,几次扯了扯嘴角,低声询问,“你不是没有胃病么,怎么会胃痉挛晕倒了?”
他挠了挠头发,短硬的头发长长了点,他深邃刚毅的轮廓不再是一昧的侵蚀攻掠的帅气,也少了些许桀骜不拘,反倒是缓淡了许多,少年的阳刚俊朗。上天对他太厚待了,不只给了他与生俱来的优越环境,更给了他一张人神共愤的俊颜。有时候她止不住怀疑,这样的人,适合她么?
“没吃早饭,饿的。”他撒了个谎,余光偷瞄她的反应。
他有不太严重的胃病,以前玩得太疯了,喝酒熬夜饮食不当造成的。遇上她后他饮食起居正常起来,胃调养得不错,只是昨天饿狠了,吃饭过急积食了,加上今早剧烈的运动,胃扛不住向他抗议。他不能告诉她这些,她知道了一定因此责怪她自己,虽然她不会表现出来,但他清楚她会,所以选择了隐瞒。
她忍不住教训,语调上升,“早吃好午吃饱晚吃少没听过?你以为自己身体是铁打的,不吃不喝能活蹦乱跳?”人是铁饭是钢,民以食为天,这点儿道理也要让她讲!
他打婉转战术,岔开她的训斥,嬉皮笑脸的笑,挑起眉梢堪堪地道,“这样我才知道你有多在乎我,才知道你有多关心我!”
她放下一扫而空的铝制碗,继而取了药瓶,用力一揭上面的锡纸片,啪啪啪地猛倒了几粒倒在手中,她恨不得多倒几粒,喂他吃个呕吐看他敢不敢胡乱说话了,胡乱诅咒自己了。
圆形白色药粒摊在她掌心,她伸手又拿了晾好的开水,一并塞入他手中,带着微怒力道有一股冲力使得晃荡的水花洒了几滴,落在他手背,针扎的地方青淤刺了她眼,她后悔自己那一下的莽撞,自己和一个病人生什么气,她沉稳的好脾气去哪儿了?
“没事吧?碰没碰着扎针的地方,给我看看!”混着焦虑的目光直视他手背,打完吊针的手不能沾水,她身为医学院学生应该是最明白的,却犯了这种常识性错误。
因两只手抽不出空,她顺理成章猫下腰去仔细检查他的手,他僵硬得呼吸迟钝,木讷地凝滞她。水杯倒影出她脸部,透明玻璃杯上的轮廓被扭曲拉长变了形。她后知后觉自己凑得太近,慌忙起身,清明的双眼掠过尴尬的羞色。
羞意一晃而过,她轻声道,“好在没碰着。”半晌,她似呢喃般补充了句“对不起,是我不小心”,快速地低下头。
“可我手疼了。”边说着边抬起手,“呲”地一叹眉配合着一皱,这一举动不排除他装可怜,关键是装得很像,尤其是眼神刻画得入目三分。“桐桐,你要给我喂药,我手没劲。”
她暗自叹气,不做反驳,在她的帮助下他讨价还价、得寸进尺地要求她。比如说每天晚上要回复他晚安,比如说一天不能对他爱搭不理超过三次,又比如说对他的态度不能过于冷漠恶劣……总言之,他提出的要求一大堆,而且很多是她不能答应的或者做不到的。
“说完了没?”又不是她需要吃药,搞得是她求他似的。
他着急地囔囔,现卖现用地对她说道,“你现在对我的态度就很恶劣。”
她缄默不语,这样总该合他意了吧。他一泠,不满地埋怨道,“你看,这不到一分钟你就开始对我爱答不理了。”那口吻,不是一般的词语能描述的。
她扶额,头疼欲裂,沉默不是回应也不是,左右都是她不合清理。她想,照顾小朋友都没照顾他累,气不过的时候她想找块板砖把他拍死一了百了。不过,可恶罪恶的想法只存留了不到一分钟立即被她压抑了,沉着冷静的她不会采取暴力野蛮的措施,顶多也就是晾着他不理睬而已。
“不好意思,是我态度恶劣,是我不好,拜托你把药吃了可不可以?”果真,她终究还得哄他,哄完后开始懊悔,因为他突然憋笑,促狭的神色一点不加以掩饰,裸露地张扬在脸上,叫嚣着得逞。
他团了团药粒,一捏,全塞到嘴里,她来不及阻止,药在喉咙处噎着了,他使力一咽,吞了下去。她赶忙把水给他,他“咕噜咕噜”地一杯水见底,把水杯倒置放着一滴水不剩。
她接过水杯连同方才的碗筷一起收拾要进盥洗室洗了,他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她。她率先反应的是手腕疼,他刚才敢说他手没劲,可拽着她手的力道又大又紧,哪儿没劲了?
“别洗了,放着吧。”他说道,她差点脱口而出你洗么?
未掩实的门开了一条缝,楼道昏黄的灯光闯了进来,强势地将白炽灯的白光染黄。一双葱白般的细手搭在门把手上,然后细而直的脚上穿着一双白色平底鞋徐步而进,等到虚掩半开的门全打开时,一张好看恬静的脸惊现,笑意盈盈。
她半闭着眼,对抗着忽暗的暗黄色灯光,看向门口的人。对上那张脸,淡然随即取代了惊讶。那人平坦的肚子已经微凸,宽松的浅色连体系带裙把肚子彰显得更加明显,脸上已有了慈爱的光辉。
这是一个幸福的女人,因为,此时笑颜如花,自心底散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