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睡的呼吸在早晨静谧的空气中有韵律的响,起床动作轻而柔的拉开被子时,被子之外的空气照样温暖,暖气片源源不断地供应热气。
为不吵醒睡得正香的人,宋井桐轻手轻脚地拿开压在她身上的脚,身体轻动,全身酸痛麻木,骨头发出“咯咯”脆响,身旁的人嗯哼地翻了个身继续睡,长而密的羽睫上翘,睡颜安稳踏实。相比之下,宋井桐一夜难眠,睡得很不踏实。
俞雯很早起床去了洗浴室,拿着手机低声讲电话,见着她时彼此问候了句早安。
她熟练地往牙刷挤牙膏,赢白色膏状液体沿着牙刷设置弧度,形状饱满地覆盖了一整个刷毛。含了口水,吐掉,牙刷成角度地贴合牙齿,细碎有节奏地来回。
俞雯用家乡话在讲电话,依稀她只听懂了“打工、火车票、不知道”几个词,女人愁苦的叹息自那边发出,俞雯的安慰她是听懂了,“别担心,会有办法的。”想必,是和自己的母亲讲电话。
洗漱完毕,恰好俞雯通话结束了。宋井桐叫住俞雯,问她道,“还没买好回家的火车票吗?”
俞雯如是跟她说,“没有呢,春节一票难求,再试试别的办法看能不能买到了。”
宋井桐微微地秀眉一蹙,幅度几乎细不可察。陈玉书和李兮二人早早预定好了回家的飞机票,只有俞雯坚持坐火车,其中的原由她懂,火车票实惠,持有学生票还能打折。宋井桐心疼又因自己帮不上忙难受。若非她撞见了,俞雯决计不会跟人提。“雯雯,你把身份证信息发给我,我帮你买。”
俞雯开口时,她便知道她的话,及时打断了她。“都是一个寝室的,没有必要客气。再说了,做起事来有人帮衬着总比一个快得多。”
俞雯感谢地点头。先前,宋井桐在大伙纷纷开始买票时有问过她需不需要帮忙,她回拒了。宋井桐有意无意地帮了她太多了,她不是不明白,看在眼里放在心里不道破而已。“等会儿我把详细信息发到你手机上,谢谢了,桐桐。”
“不客气。”她回身拧开爽肤水瓶盖,将盖子放在干燥的物品安放框,突然又回头,忘了问买几号的火车票,“我刚才好像听你说打工,是准备在春节前几天才回家吗?”
俞雯将手机攥在手里,盯着镜子里看了会,是一张恬静的脸,眼底却不太明亮有些沧桑。她又看了眼镜子的另一个人,容光焕发,皮肤白皙细密吹弹可破,关键是一双清冷的眼熠熠生辉。一对比,相形见绌。“青姐给我介绍了份家教工作,我自己在商场也找了份收银的工作,打算做到了二十八号再坐火车回去。”
荥川市的工资比俞雯所在地方的工资高了两倍不止,加上赶春运时间,工资会有适当的提高,她利用这段期间或许能攒够来回的车费和学期的费用。
“可是学校春节期间不让住校,你有着落的地方了吗?”宋井桐问出最关心的问题。家教和收银的工作一般不提供住处,学校的也都放假了,那俞雯要住到哪里去?
俞雯低眉,面色犯难,被同样的问题困扰。她提交了住校申请表,辅导员为了保护在校学生安全,怕她一人住校会发生意外,给她批了最多只能多住十天,等到寝室管理员放假的前一天她得回家。
为不让宋井桐担心,她宽慰地说,“别担心,我可以在外边租房子住。”
全国的房子价格有多高,荥川的房价又有多高她不是不清楚。终于她皱眉,严肃地盯着俞雯看,跟她说道,“你到我家住吧,刚好我还能有个伴一起聊天,不然我一个人会闷死的。”
论最挫劣的谎言,便是宋井桐说的谎话!她一个人待上好几天,不与人说一句话都没有事,有时候俞雯都觉得,她喜欢活在自己世界里,不喜欢有任何人打搅,又怎么会一个人的时候产生烦闷呢?除了谎言,无从解释!
“桐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住宿的事我自己能解决,你别为我担心。”俞雯感激她的好意,可是她不能接受。宋井桐帮她太多了,她却没有任何回报给她,她不想欠更大的人情。
她退步,不于此纠结,心底打定了主意。“那行,这事以后再商量。”
俞雯出去,在门槛迈步时顿了脚步,一一叮嘱她,“桐桐,考试加油。记得把学生证、身份证、签字笔、涂卡笔之类的考试相关用品带齐了。”
宋井桐拍着爽肤水,回头时俞雯已经不见人了。她抬眸,望了眼镜子里的自己,镜子中的人跟她做了一模一样的表情。大概是自己关心的方法用得不对,又或者是那句话捅到了要害,又或者是不够信任,俞雯才会拒绝她的好意吧?
出门前,她犹豫了会,打开柜子将折叠好的手套套在手上。目光柔和地笑了下,祈祷,希望它能给她带来好运,祝她考试顺利。
外边下起了雪,大雪一夜之间把天地染成了银白色,厚厚的雪堆积路面。风灌进了一楼的楼道,洁白的地砖铺了防滑的地毯,大红色的毛绒面料喜庆。
宋井桐率先看到风雪中的一抹黑色,修长的身体包裹在黑色长风衣底下,灰色高领羊毛衫遗漏出围巾圈不住的一角,军统款式的鞋子鞋面埕亮。那人出神地站立着,高挺的鼻梁勾勒出俊俏的立体感,冷厉的气场与寒冷刺骨的冰凉融为一体。
她走过去,雪地上踏出深浅的鞋印,悉索的细雪摩擦。转瞬即是笑意,他绽放出春日的温暖,一扫而空的冷冽。他极自然地理了理她脖子的围巾,松垮垮地围绕的两圈被他一下弄成了密不漏风的三圈。
宋井桐抬手要弄松,被他制止住了。他目光沿着她手看,一笑,好看的凤眼微眯,满意地夸她,“真听话!”他指她戴手套的事情。
他手冻得节骨发白,无意间触碰到她颈部肌肤时,冻得她一激灵。女生会比较喜欢男生干燥温暖的手掌,一握仿佛被暖阳环绕般的舒适,让人爱不释手。可他的不然,一片冰冷,被他握着跟握了冰块似的,透骨冰凉。她突然想,未来他们在一起生活,冬天睡觉恐怕成为巨大障碍。
冷风把她刮得清醒,她羞愧地红了脸,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她说话,掩饰住异样,“不是说这几天没空吗,怎么过来了?”
程向阳替她挡住了大部分飘斜的雪花,黑色的外衣承接了紧凑而落的雪。“想你了,再忙都想看你一眼。”他深棕色的眼化作深邃的漩涡,被她一瞪,认真地回道,“今天公司嘉年华,恐怕我没有时间陪你了,你会不会生我的气?”
她失笑,不甚在意,宽宏大度识大体的回应,“原来是这事啊?你可以在电话里说,没必要亲口讲。”
严寒的风能把皮肤刮开裂,她是紧张他冷,但是她不会直白地表达出来,他便误会成了她巴不得见不到他,急冲冲赶他走。脸色阴沉,受伤地问她道,“你就那么不待见我?”即便他再忙于筹备公司的事,他会挤出时间给她打电话,今早一早开车来找她,为了见她一面,更怕她会不开心他不能陪她一起跨新历年,他处处顾及她,而她,似乎全都没有!
宋井桐不知他话所出何因,几番欲语,最后无声。
他挫败又无可奈何地牵着她手,四指陷入红色的棉柔的布料中,大拇指压在她手背上,饱受风雪。“将近一星期没见面了,我们不要好不容易见个面闹不愉快,嗯?”
她感觉莫名其妙,摩擦由来她措手不及,消去她毫无预备,自始至终她一头雾水。男人心,海底针,摸不清,难猜透。
注意力已不在他的话上,划过他修长的手。她取下一只手套,他忙问,“干嘛?”
宋井桐翻了个冷眼,“给你!”
“我不冷,你自己戴着。”他会意,嘴角含笑地大掌贴上她脸,指腹冰冷。
唯这点她不能退让!他不只喜欢牵她的手,还喜欢摸她的脸,难道他不清楚自己的手有多冰人吗?简直没点自知之明,还喜欢逞强!她脱下右手手套给他,不由分说一套,强势地要求,“戴着!”
程向阳心头一动,附身就要亲她,她一偏头落空了。“大清早的索要个早安吻不行嘛!”他将幽怨不加隐藏地挂在脸上。
一顿早饭下来他耿耿于怀,怨念的小表情。送到了教室门口他不愿走,扯着她不放手,直勾勾地盯着她。趁着没人,她微掂脚尖在他额头落了个吻,轻而快地落下,又很快地离开,心脏砰砰地跳动,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他松了手,虽然不是特别的满意,但是很难得她主动一次。“今晚别睡那么早,我可能过来找你。”他没想要错过和她第一次的跨年,该有的他一样不少的毫无保留地给她。
“我真不介意,你不用特地过来,你忙你的事情去吧!”她没有太隆重的仪式感,用李婶形容她的话就是不像个中国女娃儿!
程向阳胁迫危险的眼神,“工作再忙,都不是最重要的!乖,晚上打扮得好看点,我来接你。”
她脑子轰然开裂般,混沌不清,不该有的悲伤蔓延了。宋惜日从来没有这觉悟,从来都是把工作放第一位,如果他稍微把她们的分量安得重点,现在她不至于对他如此纠结如此难受!
“怎么了,感动得说不出来话了?”程向阳脱下手套塞她手里,“中午你跟付云溪一起吃饭,帮忙劝她回家去,不然付家又该满天地找她了。”
她应下,程向阳让她进考场。她回头时,他笑望着她,清晰可见的口型完美契合地读出,“桐桐,加油,相信你能行!”
到了位置上,他人还在,再抬头看去时,他人已经不见了,手上的手套却残留着他的气息和温度。
考场上试卷和笔尖整齐划一的哗响,一个学期很快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