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是煎熬的,等待一个未知的消息更是如火上蚂蚁焦灼万状。有时等待是值得的,它会带来好的消息,有时等待又是痛苦的,它能将人拖入万劫不复的痛苦深渊。
7个小时,四百二十分钟,两万五千两百秒,每一分每一秒度日如年。程向阳忐忑不安地接起电话,不能抑制地嘴唇哆嗦起来。
那边,有了回信。
征然地挂了电话,程向阳如赦大敌般整个绷紧的神经瘫软下来,无力地矮下身子靠在方向盘上,眼角溢出了不明显的泪光。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可以如此紧张一个人,也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心跳会因一个人加速、放慢,会伴随着一个人悄无声息的影响而选择变换出不为人知的一面。
白色圣殿晃了眼,明朗得带着低沉的枯颓气息,这里每天来往出入着许多的人,每天上演着悲欢离合,这里既可以是生命诞生的地方,又可以是终结之地,很多人能从这里走着出去,也有很多人躺在这冰冷的地方,结束了繁荣亦或是贫穷、困苦的一生,带着满足的、遗憾的、已实现的、未曾来得及实现的诸多愿望、期许离开了。
一墙之隔,里外两个世界。往门向内看,透明窗口正好可以观测到里边所有的一切,洁白的被褥,洁白的天花板,所有的一切洁白得一尘不染,了无生趣。平整的床榻微凸出一处,但是躺着的人毫无动静,跟沉睡了几个世纪般容不得他人做半点打扰。那是一方净土,唯有在净土中的人不再与尘世喧嚣。
宋惜日欲要推门而入,愣神片刻之后退后两步,没了推门进去的勇气。他僵在了原地,呆呆的不知所想。
李叔跟随其后,纳闷地问道,“先生,你不进去吗?”明明那么的关心,明明那么紧张,恨不得即刻出现的人,却在一门之离,咫尺之近的地方止住了脚步,他不能理解。
宋惜日唇角扬起了微笑,怎么看都是苦笑,酸涩到了极致,“不了,你进去吧,我在外面就好了。”他让了道,退到了门口一个角落,后背贴着墙,整个人被冷色的灯光照得阴晦不明。“替我好好照顾她,看看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李叔听着明白了他所举出于何因,大概是愧疚,沉重的负担和心理自责使他不敢于去面对,害怕去面对病床上那个与他流淌着一样血液的人。
“那先生我先进去了,等会我会把小姐的情况详细跟你讲。”
“嗯,进去吧,要是没醒别吵醒她了。”
李叔点头应下,转身进去的瞬间哀叹了口气。他有千般万般劝说的话语都压了下去,他想说这不怪他,不是他的错,即管有他的错在,以小姐善解人意的个性她也会谅解他,宽容他。可是,父女两人的个性实在是过于相似了,彼此都是那么执拗、倔强、责任心、愧疚感过重的人,解不开的心结又迈不开步子,原地停留再也不进,冰积得深难以破解。
李叔轻悄悄地把门带上了,宋惜日才敢把强行憋住的情绪流露而出。他往里瞥了几眼,床上的人没醒,半边的侧脸完美得像极了他深爱的女人。
李叔误以为他不敢进去是出于内疚,因他半道抛她而下而自责不已才迟迟不敢推门而入。其实这仅是一方面,单纯的出于愧疚的话他会进去,可是不是如此。
七个小时,说来可短,也可长。有些人的一生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可是他竟在短短的七个小时之内体会到了什么是度日如年,分秒难熬,他惊恐了,内心煎熬而绝望,他甚至有想过放弃他为之奋斗、为之努力、为之耕耘了大半辈子的事业,只为了能够护她平安,换她一生欢喜无忧。
宋惜日悲观绝望的念头是如此强烈,强烈得他以为自己支撑不住,唯有她是生存,屹立不倒的动力。当他通过透明窗口往里看到那片无望的无波无澜的白色时,胸膛、心口、大脑里翻山捣雨,波涛汹涌。
他害怕这样的场景,他在乎的,珍惜的人都是在这样的景致之中离他而去了,他也害怕她会因此离他而去。
此情此景与当年是如此相像,就连里边的人那张精致美丽的脸蛋也相差无几,他总会产生幻觉,将当年刻画在他脑海中的人和物带入其中。所以,他不愿进去,至少他不会将臆想的不好的厄气传给她。
宋惜日当真觉得自己老了,在女儿面前,他成了一个多愁善感的老人,每每怀念当年的是比以往多了许多。不,应该是说多了千倍万倍,以前不愿意、刻意遗忘的通通记起了,通通回忆了个遍。
听闻市长来了,主治医生带了个当值的小护士过来,医生清亮有神的声音使得宋惜日抬起头,收敛起了不明的情绪,又是炯炯有神的示于公众的形象。
跟在主治医生身后的小护士探出脖子好奇地偷瞄了几眼,终于算是见到了传说中的市长了。她打量得过于明显,但是宋惜日没有了心情,点水过的笑了笑,慈祥的笑意。
“宋市长您怎么不进去?”门没关,轻轻一推就能进去了的,可宋惜日始终站在门外,不免让他疑惑。“宋小姐并无大碍,只是后脑勺受到了物品砸击,轻微脑震荡,住院两天,回去后注意休息基本上没有什么大碍。”
宋惜日表示明了,漆黑幽深的眼瞳暗淡了下,又问,“伤口大不大,会不会留疤?”
主治医生笑了,同为父亲的他当然知道宋惜日紧张什么,女生的颜值是极为重要的,损坏一点都会令美观大打折扣,有时也会造成难以挽回的心理创伤。“伤口不大,注意不要碰水,不让伤口发炎就不会留疤。”
主治医生翻开随身携带的记录本,又说道,“现在刚好可以进去看看宋小姐醒了没,要是醒了可以给她做一次检查,这样宋市长您也可以放心。”说罢,小护士默契地推开门,不等宋惜日阻止一只脚迈了进去。
李叔被突如其来的推门吓了一跳,“先生,小姐还没醒。”他小声地说,又问,“我看小姐睡得很沉,可能是麻醉剂还没过去。”
几人出去了,又剩下李叔留在房间里头。门掩上的那一霎那,床上的人心电感应般指尖动弹了下,不安稳地蹙眉,似在梦境中,又好像在现实里,她想握住一双手,可是那双手总是很迷蒙,总是在她将要握住的时候消失不见了。
迷迷糊糊有不清晰的交谈,很熟悉的声线,有人说了几句话,又有人应了几下,之后又是一串不清晰的渐渐模糊的脚步声。又是一阵推门而入,压低了的话语,不适时地闯入耳边,“我在外面,有事叫我?”
终于分辨出了是谁,恍惚中的人痛苦地想要睁眼,竭力地想要抓住挤进禁闭眼缝的光亮,几次无果。“爸爸,为什么不是你留下来?难道,你真的那么讨厌我?”她喊着,只是只能她自己听得到,没有人听得到她内心真正的呼喊与需要。
在无声的挽留中,门再次合上了,残忍决绝得不带温度的关上了。门带上时,床上的人睁眼了,大抵是天花板有灰尘落到了眼眶,她眼睛有点儿的雾朦,站在窗前的人蒙上了一层雾纱,身影层层叠叠交汇在一起。
宋井桐无比的庆幸,没有比此刻更开心了。她庆幸真的只是做了一场梦,梦醒了一切都还在,所有的归属与期望也等待在原地,不曾离开。她的手没有抓空,她的父亲也没有说留她在这里,而是守在床前等待着她。太好,真的很好,也很庆幸!
她难得的一次矫情,不管不顾地任着掉到她清澈眼睛的灰尘进入,泪水滑落在枕巾。在生命面前,她再一次感到了无能为力,在身体倒在雪地那一刻,眼前的天是灰蒙蒙的,仿佛有前世的画面的倒播,快乐的不快乐的,汹涌而至,接踵而来,那些芥蒂的、不能释怀的突然间想通了,烟消云散,云淡风轻。
身体沉重得想要睡过去,大脑无意识地告诉自己要清醒,在两者相争时,是什么赢了呢?
后者!
宋井桐告诉自己,“别睡过去,别睡!”支撑她的信念有很多,最浓墨重彩,执念最深的莫过于此宋井桐,父亲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离开让他后半辈子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吗?你够任性了,难道还要任性地下去?
真的,在生命面临磨难,饱受摧残时,执迷不悟的、放不下的介怀都不重要了。她笑着,气弱力虚地挥开盖在身上的被子,很轻的被子她觉得吃力,起身时脑袋如有物体敲击一样眩晕,于是连带着床前站着的人也晃动了,虚晃成几道影子。
“小姐,你醒了。”李叔听到动静,赶忙上前扶住了宋井桐。
宋井桐在他这声“小姐”当头一棒,视线清明了。果真,梦境是真的,现实才是她虚构的。那么显而易见的失望,李叔当然是明明白白,心疼得不行了,急忙地解释,“小姐,先生他就在外面,他是怕影响到你休息了,所以才没有进来的,你别误会了。”
“嗯。”她低着头,低低地应了下,沙哑的声音莫名的令人心酸,尤其是她体贴地将失落掩盖在细碎的头发阴影之下时,为之过甚。
“李叔,可以帮我把爸爸叫进来吗?”她哽咽了下,停顿着将那句话咽了下去。这话,她只让自己知道,不会告诉他爸爸,我一直希望你陪伴在我身边,与儿时护我一样护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