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袅的雾气升腾,自此记忆斑斓地刻画了眼前的场景,自此纤瘦,眼神却充满力量,浑身携带着风雨欲来的泠然气势的女子,在此去经年里成为唯一一个最能担得起、最不负所向披靡的人。
后来,俞雯面对人生抉择时,彻夜不眠的一个日夜,她盘腿坐在落地窗前,外边是一望无际的黑,大都市的心酸、苦楚、碰壁,处处包含着无能为力的空泛。她想起了远方的宋井桐,午夜时分寂静无人,她编辑了一条信息,内容寥寥无几数你是唯一不可辜负的美好。
向往中的美好,背道而驰亦会回首相望的追求。
她并非忘了宋井桐对她说的话,只因她牢记,所以在她做了决定时,万般痛苦。她渴望成为主宰和掌控自己命运的主人,但她放弃了抗争与拼搏的能力,在现实面前手无缚鸡之力。
宋井桐一路走得义无反顾,不违本心。她颠簸,她孤独,都让她缺乏安全感。可她又如此的澄澈与纯净,冷漠的外表,柔软而炽热的心。那么多的磨难,生活赐予她满身的伤痕,没有将她眼底坚韧的光泽暗淡半分,她仍执着地追求,不屈服,不低头,不阿谀奉承,独立特行,活得果敢干脆。
俞雯曾以为是与生俱来的富裕与优越,所以她才能无恐惧,大胆不忧虑地说出那些轻松的话语,毫无负担。此后,她发觉自己错了。
活在金字塔顶端的女子落到地面,失去了高高在上的屏障。所有人以为落差足以摧垮她,残酷的现实足以击败她,却都没有。她在凡尘中绽放,推翻了属于她的别人梦寐以求的,实则禁锢她的枷锁,风暴把她洗涤得心无尘埃。
她坚定不移地守候着一方净土,她还是会说,“人生来有些东西是不能改变的,性别、父母、出身,能改变的,是你自己。”目光比以往多了柔韧的坚强,光芒四射得让人睁不开眼。她没变,又变了,变得愈加的大智若愚,是个无论摆在那里都会发光发亮,耀眼的人。
“后来”是俞雯所知的文字里边最悲伤的,是时间的冲刷,又是年轮的流逝,数不清道不尽的悲恸。后来,宋井桐说,“我们对生活有不同的见解和选择,但不管选的是什么,不管发生怎样的风起云涌,都不要害怕,勇往直前。”熬过了,前方就是康庄大道。
工作聚会上,有个同事回忆起在大学中哪个人给自己留下最难以抹灭的印象。俞雯待在沙发边角,沉重的压力和打击让她变得有些力不从心。人际关系有时很弱,比蜘蛛丝都要脆弱,经不住拉扯,随便一碰就断了。那时,初出社会,尚是新人的她感受到了残酷的恶意,与披着伪善面目而所谓的善意。
她无比怀念四人同行的日子,吵闹,嬉戏,口无遮拦,会因此中伤对方,过后彼此冷静,冷战三两天后重修旧好,一切不愉快抛之脑后。那时,是最单纯的时候了。越长大,越怯懒,越孤单,不愿相信他人,不愿打开内心,不愿接触新的人,再也没有当初的轰烈,流的泪都变得矫情。
同事还在滔滔不绝地回忆,有的人说最难忘的是初恋,修了几百年,等了几千年才等到的人,不一定是你命定的良人,那种痛苦撕心裂肺。
让她铭心的是那个外表淡漠,内心热血的人。俞雯无比地感激着,她忘不了在她失意时,有那么一个人二话不说赶到她身边,不多言语,有些沉默寡言,陪她绕着环湖走了一圈又一圈。那些岁月,她是被感动着的,温暖着的。所以,在她收获属于自己梦寐以求或许带些苦涩的归属,而曾经鲜艳了她岁月的人孑然一身时,她衷心地祈祷,她可以比她更幸福。
“在这能见到你们真的好高兴。”活力四射的声音在安静的茶室突兀,周遭的人目光齐齐地聚集过来,仅是受到惊扰的一瞥,并无厌恶或鄙夷流露。仅此,修养高低可窥不同。
付云溪歉意地朝受到惊扰的人双手合十做道歉状,羞憨的样子煞是灵巧。“太好了,我以为自己认错人了,险些不敢上前认。”惊喜形于色。茶室不限制交谈,只要不作不吵到周围的人,是不会有人投以嫌厌,亦不会有人怒气冲天地骂咧计较。
付云溪是真的活跃,若是对喜静的人而言,大概是烦躁的噪音,喋喋不休,滔滔不绝。所幸她们都是善于倾听的听众。“桐桐,我听向阳哥哥说你们医学院接了研究项目,这么快研究出来了?”
宋井桐避重就轻,略过她因受伤而休息的事。“嗯,研究很成功,也算是告一段落了。”她遗憾自己没能做到最后,没能见证努力了那么久的研究成果。就连郝教授到医院探望她时都惋惜,却又格外理解地一一向她描述细节,绘声绘色,成功与欣喜都感染了她。
“那挺好的,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笑,为用词不当而小尴尬了下。付云溪拉开椅子,细腰绑带极好地勾画出她的纤纤细腰,盈盈不堪一握。她长相并不惊人,气质甜美可人,也是讨喜舒服的面容。“哎,要是我知道雯雯还留在这,我就去找她玩了。我一个人待着,怪无聊,也不知道干些什么。”
俞雯合上书,推到一边。“若是付小姐过来找我,可能沦落为被我宰割的消费对象。”俞雯开玩笑,眉眼恰如其分地温润地含笑。
“我有钱,任你宰割。”她快言惊人。俞雯适时微笑,品了口茶。她又说,“我宁愿有个人陪着,说会儿话都行。”果然,她们忧心的点略见一斑。
有钱人拥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无需为柴米油盐酱醋茶烦心,视之金钱为玩物,而她,为其不屑的充满铜锈味的玩物拼搏。一面苦恼,一面清醒,她深深明白,别人拥有得再多,与她无关,她自己的才是真正可以拥有的。
天生的优越环境,使得她无忧无虑,似乎维持着难得的纯真,控诉起人都是吴侬软语,少了凶悍野蛮。“你们猜猜我连续窝在这里多少天了?”表情凝固在她笑脸上,幽幽的撇嘴,“接连两周了。我爸爸那顽固份子,顽冥不化地逼我跟白航哥哥相处,他当我不想似的,我恨不得每一分每一秒黏在他身边,拿根绳子将我两栓在一起我都乐意。”
两人笑点高,换做陈玉书,非得被付云溪一本正经的话逗得笑喷。
“白航哥哥忙啊,年节对他而言是巨大的商机,我总不能无所事事,一无聊就去找他浪费他时间吧?与其在他忙着的时候缠着他,倒不如等他不忙了再找他,况且我也不想因为自己让他更累。哼,我爸那脑子有坑的人,这点道理都不懂,净把我往外送,害得我无处去,从早到晚待在这,这里来往次数最多的人我都能给他们排名了。”其实,付云溪她是会体贴人的,她潜在的考虑和行为无时无刻不是在顾虑着白航的感受,生怕自己会给他添麻烦。
侍者拿着手机过来,一路上魔性的铃声引人瞩目,递交手机给付云溪时,脸似茄子般憋红了。
往往讨论某个石沉海底的人时,那人总会奇迹般出现。付云溪裂开的嘴角,闭上眼都能奔出的幸福让人不需思考已经猜到是谁了。
“白航哥哥。”付云溪娇滴滴地唤白航,不怀疑人出现在楼下,她能从五楼跳下去相迎。
白航言简意略,“付云溪,你在哪,我去接你,一起吃晚饭。”
她太过于喜悦,沉寂在雀跃之中。“别,我去公司找你,你等我。”她往门外,又回头,“哈哈,我先走了,白航哥哥约我吃饭,有空我去找你们玩。”
付云溪着急忙慌,等不及侍者给她拿衣服她自己手一够,三除两下穿上外衣。
俞雯巡着她行色匆匆的背影,“我有时候都怀疑她谎报了年龄。”付云溪孩子心性,一时阴雨一时晴,要哭要笑随心所欲。
也许宋井桐杞人忧天了,她分明听出白航冷漠,厌烦,敷衍,不在乎的态度,就好像是有人在背后催促他,而他也是为了完成任务的不走心,但是那个傻姑娘一头往里栽。她希望是自己多虑,希望这个灿烂的笑脸一如往昔,笑得漂亮,笑得如花似锦。
深夜的道路车辆稀疏,一路畅行无阻。荥川市是知识文化错综复杂的经济城,人口涌入,现今涌入的人口往故里归,繁快的节奏慢下了,城市也如愿地减轻负荷。
机场人群川流不息,此是中转的交通枢纽。
又要面临离别。人生中不会缺少别离聚散,她似乎总是目送的那一个。她送别了陈玉书和李兮,又要送别俞雯。她不曾觉得送一个人离开是那么的困难,那么的不舍,混杂了真情之后,不是那么轻易可以控制得住自己。
俞雯抱了抱她,“新年快乐!”
“到了新年再给我说。”她将祝福攒到了新年,隐隐地期待着下学期再见。“一路平安。”她很正常,语调轻缓,不加离别的伤感。
俞雯嗔了她句,“我都要走了,桐桐你能不能表现出不舍?”遇上她淡若的神色,俞雯不勉强,她又去抱了抱李叔,“李叔,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新年快乐。”
李叔挠了挠头发,为难地说,“我身上没准备压岁钱。”老一辈,贺年是要给压岁钱的。
俞雯哭笑不得,“是拜早年。”
航班动态播报了,人随着队伍进入安检,消失在注视之下,不久后有飞机滑行离开的声音,天空中余下一串长长的看不见的余温。
车子在回程的路上,静悄悄的。李叔说,“小姐,俞雯姑娘给你的那钱我们打到她卡里,我看她一个姑娘挺不容易的,我们也别要她的。”
宋井桐却否定了,不是她贪心那五百块钱,是她深知俞雯有她自己想要坚持的倔强。她耐心地解释,“李叔,俞雯她是个不轻易接受别人帮助的人,如果我不收下,才是对她最大的不尊重和最大的轻蔑。”
“所以小姐你给俞雯姑娘抢凌晨的特价飞机,也是为了让她没有负担,可以毫无压力地还上钱?”李叔在等红绿灯时转头,月色苍胧地照在宋井桐脸上,美不胜收。美人在骨不在皮,她美到了骨子里。“俞雯姑娘也是个有立场的人。”李叔喟叹。
趁着绿灯没亮,李叔多言语,句句发自肺腑。“以前小姐总是什么时候都自己一个人,身边没有一两个朋友,我和你李婶私底下担心你,就是不敢说,怕你会难过,会多想。现在我不用愁着了,真的很开心见到小姐身边有个伙伴,好歹以后有个贴心朋友陪你,难过的时候能不让你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