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太人说过,世界上有三种东西人控制不了:贫穷、咳嗽还有爱情。当爱情落幕时,剩下的又会是什么?越是甜蜜的喜欢,炽热而奋不顾身的热爱,当失去时,炽热被冰水淋湿时,只剩下怀念与回忆时,是不是连同回忆都痛不欲生了?
人都是善于自我保护,先天性地习惯于警惕周围的一切。因害怕受伤,所以都会在情感边缘试探,来回徘徊,如履薄冰地胆颤着又许翼着,而一旦试探成功,发现前方安全没有危险,风景秀丽如山,便会深陷其中无法自拔,飞蛾扑火,一无所顾。
夜色幽美寂静,通明的灯光照得天空如同夕阳落下,黑夜徐升时交替的美丽壮阔。
宋井桐套了一件灰色直款外衣,推开门走出去。她没有抱有期待,隐隐又有期待。她站在栀子树伸展出的围墙之外,四周无人,只有天空中绽放的烟花,忽明忽暗的将她白皙美艳的一张脸照得明媚动人,如同那不可多得的夜色明珠。
她微笑的嘴角慢慢地垂下,清冷的眼眸孤冷而清冽,用无声的语言嘲弄了自己一番。她拢了拢大衣,转身往回走。
一道好听的声音从后方传来,真如期待的一样,“为什么不多等等,或许你多等一秒钟就能等到了呢?”
晚风将她额角的碎发吹起,遮挡住了她的眼,她一拨,撩到了两侧。“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没有我办不到的事。”他笑,很好看,夜色苍茫地倒影在他深色的瞳孔里。一路风尘仆仆,他有些倦色和疲惫,眼下淡青色的墨色,想必是兼程赶来。她看着心头苦涩而感动,尤其是他的话,不变的孩子气,不甚成熟。“我就站在转弯处,其实你多走几步就能看到我,我猛地出声吓你一跳,连你脸上是什么神态我都预想好了。只是,少算了一点,也许你不愿意多走那一步。”
宋井桐难言的心情,定然地望着他的脸竟然心杵不已。他说得对,她是不愿多迈出一步。有时她是残忍和自私的,她怕自己受伤于是支起了防御的盔甲,他何尝不是,他一再向前,一再等待她的回应。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然则她的回响,惊不起波涛。
程向阳上前,一只手圈住了她,搂到到怀里,下巴抵在她头发上。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略有疲惫和困倦,又有些她听不懂的含义。“我对你许诺的事,一定不会食言。所以你要对我有点信心,相信我,依赖我。”他叹了口气,下巴痉挛她的发丝,“记住,如果有一天你像现在这样找不到我了,只要你喊我的名字,我会出现在你身边。”
他的怀抱很暖,她怔然地靠在他身上,像堵墙,替她挡住了阴冷的晚风。“是吗?”她抬头,四目相对。
他笑着说,“你试一试。”
“程向阳。”她试了,轻声叫他的名字,他就在她身边,温暖得不像话。她抱住了他,许因夜色美得让人动容,让人莫名地觉得悲切。“你真的会在我的身边?一辈子,还是有期限?如果有期限,又会是多久?我怎么感觉你不真实,好虚幻,仿佛做了一场梦,梦醒了,你不在了。”
“我在你身旁,时间会给你答案。”
身旁,也只是身旁,能够参与一个人的人生的,扎根在一个人的世界的,才叫存在。他们都忘了,有些喜欢,有些爱,不是因你喜欢因你爱便能走在一起。
此后经年,她想起他跨越了一千多公里的路程,千里迢迢来到她身边,而今后真的只是她一人,他缺席了,违约了,留下她一个人在梦回时分惊醒,脑海里轮流播放着过往,想着有关他的一切落泪时,她多想倒回时空,他没有出现,没有跨越千山万水来到他身边,她亦没喜欢上他,该有多好。
身上残余着他的温度和他的气息,侵蚀地攻略了她。“进去吗?”她问,算是邀请。
房子灯光柔和,程向阳摇了摇头,拘谨万状,“我没带礼物。”他有多在意,那微微颤抖而紧张的肩膀就是出卖了他的证据。他担心自己准备不足,留下不好的印象。“那要不进去吧?”他征求她的意见,话音轻颤,是初见家长的忐忑。
宋井桐暮地笑了,“好,下回吧。”她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的态度。
程向阳拉着她手,锁在手掌心里,他冰冷的手冒细汗。这是大冬天,她低头目光凝在他扣着她的手上,而他故作深沉,“大过年的,来也来了,怎么我也要去给爷爷奶奶拜个年是不是?”他不见外地将其唤成爷爷奶奶。
她的关注全聚焦在一个问题上,“程向阳,吃过晚饭了么?”
六个多钟的飞机,他自然没有吃,可他此刻的注意不在这上,他简单地回答,“没有,飞机餐太难吃了。”他看着敞亮的房子,笑得洋溢,“一会儿你给我热点你们吃剩的饭菜就可以了。”
在这一瞬间,似乎有坚持轰然倒塌。他挑剔得连至少新鲜的飞机餐都吃不下,却愿意吃他们吃剩下来的饭菜,说明了什么,他愿意为她降低自己的要求,只要是她给的,他永远不挑剔。
陈玉书在她远赴他国的第二年的一个深夜,发了一封邮件谩骂她,激扬愤慨宋井桐无力反驳。她说,她真不值得别人对她那么好,枉费了一个那么爱她的人。她将那些往事一一罗列,在邮件中有一句话,让她哭了。
那是一段幻想,她自己也渴望过的幻想“你曾说过会在六年后给他一个承诺,我相信,那时的承诺,一定是真的。于是,无数的人陪着他幻想那是怎样一个令人幸福到窒息的场面他手捧鲜花,将那枚戒指轻轻地戴到你的手上,然后深情款款地望着这个他梦寐以求的女孩,单膝跪地。”
宋井桐眼眶潮湿,是空气中的风将湿气凝结带到她眼眶的。她不由分说不可反抗地扯着程向阳往另一个方向,力气不大,却执拗地拉扯。“没有剩菜,我带你去吃点别的。”
小饭馆一派喜气,闪烁的店铺招牌两旁挂着旺财的对联。店里没什么人,老板偷闲地坐在电视机前收看节目,听到脚步声起身招呼人。“小姑娘长得真漂亮,比电视上的明星都还要气质。”老板不先问点些什么,而是由衷地赞誉她。
宋井桐礼貌的笑,在点完单后,她叫住了老板,加了一碗跟程向阳点的一样的馄饨。在他的疑惑探求答案下,她补充,言语不多,词已达意,“我想陪你吃。”她不能让他一个人吃这顿团圆饭。
十二点的钟声要来临了,墙上的摆钟滴答地走动,一下两下,瞩目期盼。
“十、九、八、七、六……”她和程向阳默默地数着,电视里歌舞欢乐的画面停格了,他捂住了她的眼,眼前是灰朦色,最后的“一”吞噬在了他天旋地转的吻中。
耳边的歌舞声被他的心跳声盖过,中间隔着一桌之远的距离他的心跳声砰砰地剧烈的响。她都能从暗色中猜到他一只手撑在桌面上,另一只手捂住她眼,俯身过来亲她时,他是怎样的望着她,一定是含着满天的星辰。
程向阳捧着她的脸,一张红色百元大钞折叠的心放到了她手上,他说,“对不起,没有特别的惊喜给你。”
她捏着了心尖,折叠得不整齐的心在灯光下的阴影落到了她脸上,一个心在脸上形成。她笑,收入囊中,“我收下了,谢谢你。”其实,她不要惊喜,她觉得这样就足够了。
“新年快乐,程向阳。”
程向阳笑得比她灿烂,说话时嘴角弧度更甚,“新年快乐,宋井桐。”他伸手握住她放在桌面上的手,“我终于赶得及,没错过陪你度过新年。”千里之远,只图为了跟她道一句我的女孩,新年快乐。今后余生,都要在一起。
那颗折叠的心妥善的保管在她大衣口袋,两手紧紧交握,并行的两人连影子都是藏不住的蜜意。这段路说长不长,走到了原点。屋子的光亮依旧,脚步停在了墙前。她说,“就到这里,你回去吧。”她已然燃起内疚,愧疚于他独自一人熬过新年,而且是因她,他才孤独。可她只能欠着他,她错过了陪伴罗老先生和罗老太太的守岁,不能再如此任性不顾忌。
程向阳松开她的手,舍不得地又抓紧了她的指尖。宋井桐不忍对上他的眸子,强倔地一根一根掰开,他又交缠上去,那张俊脸固执,她也固执,不回头地往前走。他在原地,委屈地望着她的身影。
宋井桐突然回头,向他跑来,他形于色,未开口,宋井桐脚尖一掂,在他额头上蜻蜓点水。“我忘了告诉你,你已经把惊喜给我了。”她稍停顿,又亲了下他深邃的眉眼,“你本身已经是最大的惊喜。”
那年的夜色阑珊,那句他本身已是最大的惊喜烙印在他心尖。
墙的另一角,人影晃动,花掉落了,美艳而遗憾地萎散。青春,早已写下了结局,只是,时间会让它是顺坦,是坎坷,是曲折,还是多走几道弯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