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壶中已尽，月上枝头，连浑然大地似乎都随着醉意被染上了一片浓郁的墨色。只余檐下的琉璃灯盏忽明忽暗，似乎也要随着这静谧的深夜一同睡去了。

岳霜绵软无力地趴在石桌之上，轻轻枕靠着自己的双臂，“我听说...今日林夕师妹似乎与掌门在这隐神峰大吵一架...小师叔祖，你叫我来喝酒，该不会是与这事有关吧？”

“倒也不是。”长歌用力拍拍自己的脸颊，试图恢复仅存的理智，“我只是觉得这酒都拿来了，没有人一同享用，有些可惜。”

“有美酒放着不喝，这不是暴殄天物么！”

岳霜与白霄二人盯着她脸上欢快表情下明显的落寞，却都好心地没有开口揭穿。

“小师叔祖可是有些想念仙界了？”白霄将身子挪了挪，不着痕迹地挡住了吹向对面那长歌所在之处的凉凉夜风。

“...仙界？”长歌神情茫然，片刻后才迟愣愣地反应过来自己如今的身份，“是啊。仙界...”

“仙界的神...仙吧，从没有你们凡人这样亲密的羁绊的。”

“大家虽说都各自活得潇洒自如，从不曾为别的...仙族分神。冷漠是冷漠了些，但终归，也还算是个好地方。”长歌高抬起自己那如柔夷一般的素手，透过指缝看着月亮泼泼洒洒而来的清冽银光。

似乎在那遥远的广寒宫之上，有她难以触及的故乡...

“等到小师叔祖找到冥界故人了，问到了你想知道的往事，不就可以启程归去了么？”白霄温润一笑，悄悄移走了长歌面前喝了一半的酒盏。

“回去？回不去了。”长歌放下手喃喃道，“都没了，一觉醒来都没了。回不去的。”

白霄听得此言，诧异地转头看向岳霜。后者也被长歌这突如其来、铺天盖地的悲伤弄了个措手不及，连酒意都瞬间消散了不少，却也只能茫然地冲白霄摇了摇头。

这...世人只知登仙梯不再降临，却未曾听闻仙界还出了什么惊天毁灭的变故啊。这小仙尊说的，到底是什么都没了？？？

还是说这下界的仙人，无法再凭一己之力返回仙界？不能啊...以往那些个来往凡界的仙长，不都惠泽了后世便踏云而归了么？

白霄倒是还算清醒，他盯着眼前戚戚然的小神尊，不由心中一揪，将手中的玉杯攥紧了些...

长歌突然出现在靖原山谷一事，只怕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复杂...

只是仙尊却明显不愿细说，他们也没有这底气对仙界之事刨根问底。

身为亲传骄子的白霄，四方年轻一辈修士中赫赫有名的佼佼者，在这一刻，竟开始有些懊恼自己的修炼速度是不是太慢了...

岳霜却在一旁托着腮，饶有兴致地盯着白霄脸上变化莫测的表情。

“今日小师叔祖想必也累了，不如早点回主殿歇息吧。狗师弟，你送送我们。”

“好！说的好！”长歌摇摇晃晃地起身便要往前走，“白...狗徒孙啊，我...嗝儿...我自己回殿中就行，你记得把岳岳送回藏书阁！”

随即豪气冲天地伸手一指，“她！比我醉！”

岳霜眼看眼神涣散的小师叔祖下一秒就要左脚踩右脚，惊悚地一把拉住了她。

“槽...方向都错了，这边啊！=A=”

到底谁比谁醉啊小祖宗你醒醒啊！！！而且，岳岳又是什么鬼称呼啊天！

(╯‵□′)╯︵┻━┻

......

沿着隐神峰主殿前蜿蜒的碎石道一路下山，岳霜跟在白霄身后时不时发出诡异的窃笑。

“师姐。”白霄忍无可忍，猛的一个转身，“你够了啊。”

“哟。怎么着，还不兴让人笑啊？”岳霜拨弄了拨弄自己额前的卷发，看着小师弟气急败坏的模样越发笑得花枝乱颤。

“我早就看出来你这狗崽子心悦小师叔祖，还死鸭子嘴硬偏不承认。这不，刚看着小师叔祖心疼了吧？”

“师姐你！！！”白霄似乎也是有些酒劲返上来了，面色通红地讷然道：“就算是真的又能怎样...仙尊风光霁月，又哪儿是我这普通修士能企及的...”

“啧。早承认嘛。不坦诚的人真是讨厌。”岳霜走了这一会儿也已然有些走不动了，干脆一屁股坐在了石道中央。

“嘶...”

玛德，草率了。喝多竟忘了隐神峰不是石板路了。

“咳。师弟啊，听师姐一句劝，人生在世呢，活着活着就没了。事有悲欢月有圆缺，你要真求事事如意才肯去走第一步，那这辈子可真就太无趣了。”

“仙界又如何？登仙梯千年未降又如何？有朝一日待你修道有成踏破虚空，与小师叔祖并肩战斗，岂不快哉！”

“徐钰那老头教给我最重要的一件事啊，可不就是...不信命么！要不是他老人家当年救下年幼被拐的我，只怕我如今得是那西冥境合欢宗的炉鼎呢！”

“至阴之体的我都能修至元婴...师弟！是你自己太妄自菲薄了！”

也不知是不是饮了酒的缘故，岳霜这一席慷慨激昂的发言竟听得白霄心潮澎湃。

修道，成仙，与这天地争个峰看看！若真有他日能位列仙班，至少，小仙尊的脸上不会再出现如今日般孤寂的神色了吧！

白霄忽而有些释然，也走至岳霜身旁坐下。刚想开口感谢师姐以己为例的真挚赐教，转头却看见对方狡诈的笑容...“当然了，以目前的修为肯定是我先登仙。那自然，也是我先去陪在仙尊身边。师弟，你得往后稍一稍。”

...?

我是不是姓苟我不知道，但师姐你是真的狗...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

冰冷的夜风拂过两人的衣摆，让岳霜喝上头的神志清醒了不少。

“师弟啊...其实我刚才就想问了。那桌上，一共就三壶酒吧，你我二人各干了一壶。喝到尽兴之时，小师叔祖那的多半壶咱俩也瓜分干净了吧？”

白霄抬头思考了片刻，像在记忆中确认了什么一般点点头，“确实。”

“所以，她到底喝下去多少？”

“大概，也就两三...盏?”

“......”

“......”

两人就在这样寂静绝望的对视中，达成了不必言说的奇妙共识...

小师叔祖要是哪日去了无极峰，只怕要被那群老家伙喝到抬回来吧...

这酒量...简直比外门那群满地乱跑的奶娃娃还要差。

“师弟啊，咱们以后...还是不要让小师叔祖碰酒了吧...”(?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