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张宝、小景等长安县衙众人都知道陈人九擅占卜问卦，但除了县老爷，少有人亲眼目睹其问卦，更不要说还是传说中的“六爻”。

“六爻八卦”源于西汉年间，本应是街头支起幡子的算命先生都会的手艺，但这大唐年间却意外失传了。

至于为什么会失传，陈人九不得而知，中原方术八门在这个时代近乎绝迹。

平日里陈人九小心藏着自己这些半吊子方术，轻易不会拿出来展示，一来藏拙，二来也有故弄玄虚之意。

此时，却顾不得了。

这脸丢到姥姥家，不成！

“初六、六三、九四、六五四爻皆动，取九二爻辞......”

陈人九又眯起眼来，端在地上，口中接着念叨着“六爻”口诀。

左手在外，右手在内，二手心向内，左手大指掐右手子纹，右手大指掐右手午文合抱，做了一个太极抱拳印。

眯缝着的眼睛偷偷用余光瞄了一下柳郢，这小子虽然面不改色，但从他沉默紧盯自己手势的样子，也便知已震住七分。

真是机智如我。

陈人九心中得意。

“我有要事，推事院办案，还要召......”

柳郢不知道陈人九要端坐到何时，心中急切，便又开口说道。

可没成想，这会已经看入迷的张宝等人却好似忘了官阶身份那些，整齐划一抬手打断了他，异口同声发出声音。

“嘘~！”

柳郢连续两次传令被打断，还是被一群小衙役打断，立时火冒三丈！

若不是有令在身，若不是修得多年心性，这会儿真想拔剑咔嚓了这帮痴汉！

“圣人玉牌在此，众人听令！”

柳郢从腰间取下镶金玉牌，执于手中，示于众人。

“喏！”

张宝、小景及众武侯这会不敢怠慢了，纷纷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回令道。

陈人九自是识趣，也便收了神通，缓缓挪动盘麻了的双腿，单膝跪地听令。

“推事府有令，召长安县不良帅陈人九入府办事，除陈人九之外，其余人等退下回避！”

柳郢依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死鱼模样，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有力。

“喏！”

张都头立刻挥手示意武侯们速速退下，顺手拽了一把还在等陈人九示意的小景。

待武侯们退到回廊栈桥岸头，柳郢却背起手来不发一语，任由陈人九在这寒雨冷风中单膝跪着。

这算是报复嘛？我刚才戏有点过了？把这少爷晾久了？

陈人九心中念道，却又被圣人金牌压着不敢造次，其他事兴许还有一群老爷护着自己，可这圣人令下，还是别找死了。

柳郢想到此人要在自己领下办事，又见得此人刚才那副德行，自要是拿捏一番的，约莫也差不多了，便缓缓说道：

“推事府有令，召长安县不良帅陈人九入府办延王失踪之事，受昭武校尉柳郢提领。”

依旧是轻声细语，但陈人九听来却如雷鸣。

延王失踪！

陈人九惊出一身冷汗，这要命的差事怎么会派到自己头上。

世人皆知，当今圣人与太子不睦。

要知圣人本就是太子宫变继位，尤忌惮历任太子，之前又有废杀太子的先例。

而如若当今太子发生变故，这延王李洄便是圣人最为器重喜爱之子，极有可能接任太子之位。

如今延王失踪，太子得利，势必逃不了干系。

到时候，深宫惊变、朝堂动荡必然又是一番腥风血雨，不知道多少人头落地。

“此乃圣谕。”

柳郢看得出陈人九的心思，便直接给了一个不能推脱的理由。

“属下领命！但属下多有不解，还请柳大人再提点几句。”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刚才卦象可是大吉，陈人九便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但讲无妨，如若不该问，我不会回你。”

柳郢回道，这拽拽的样子着实让陈人九不爽。

“为何柳大人会出现在此处？虎画去了哪里？邱大郎与延王案有什么干系？为何偏偏是我被选入推事府？”

陈人九紧盯着柳郢问道。

“长安县不良帅陈人九，故籍来历不清，擅破离奇古怪之事，尤擅方术，我倒也无需瞒你，你本是无亲无故、朝中无人，不属于任何一派势力，又人微言轻，信口胡言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柳郢未提其他，先说了陈人九本人。

“长安城不良人一抓一大把，万年县那个姓张的不良帅，武功高强，破奇案无数，也不过是个边军回来的小兵......”

陈人九话唠似得做着无谓争辩，却被柳郢抬手打断。

“我说了，你擅方术！”

“延王失踪与方术有关？”

陈人九大概想到一二，不过来了五年都没见过什么正经方术奇异之事，头次出现就引来个惊天动地的大事。

“我虽然不知道与方术有没有关系，但此事颇多诡异，邱大郎之事不过其中一桩，虽说我不信什么方术，但圣人有意让你办此事。”

柳郢抱拳向着大明宫方向说道。

“可是......”

陈人九那也是抬杠上瘾的性子，刚想回顶些什么，却听说到圣人，心中欢悦起来，话锋立转说道：

“当今圣人知晓我擅方术！？”

“圣人知天下事。”

柳郢回道。

“那圣人是怎么评价我的方术?”

“......”

陈人九期待地看向冷脸不发一语的柳郢，顿时有些后悔。

又飘了！稳住！平常心！平常心！

“画虎本就是诡异，可此事与延王有什么干系？而虎画又去了哪里？”

陈人九终于回到正题，去追问那本应最关心的妖物。

“虎画应已护送到推事府内，我独自留下等你罢了，推事府内现有两幅虎画，一幅属于今夜惨死的邱大郎，一幅属于失踪的延王殿下。”

柳郢回道，却已迈开脚步向回廊走去。

“例竞门”名声果然不是白给的，居然在案发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并在武侯层层包围下来去无踪，轻易取走了主要证物。

陈人九跟上来，接着要问下去，却见柳郢抬手止住他说道：

“万事待回推事府再议。”

“我这还有一个请求，让不良人小景随我同办此案。”

陈人九心有所想，接着提出要求。

“推事府皆精锐，不缺人手。”

柳郢头也不回的回绝道。

陈人九依旧是不甘心，接着说道：

“小景我用着顺手，腿脚利落，身手也高。”

“能比大内的亲兵，推事府的校尉高？”

柳郢虽说语气不重，但隐约也能听出些许不耐烦。

陈人九停住了脚步，忽地换了一张冷峻的面孔，沉着喉头说道：

“杀我一人易，杀两人便要多加谋划，如若推事府将来要灭口，我也得给你们加点难度不是。”

柳郢并未回应，只是脸上难得有了表情。

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