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几天过去,毕业典礼的日子临近,几人相处得也愈发融洽。
新的一天,又以源稚女的唱段作为开端:“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
这是《贵妃醉酒》中的一段经典唱词,极为考验演员的本领功底,是最具梅派艺术特点的代表唱段,也是源稚女要在毕业典礼上呈现的表演。
对于他来说,这其实是个极为危险的选择。
所谓危险,自然不是来自连唱段内容都听不懂的观众,而是源于源稚女的内心。
真正的艺人,对于自己表现,心中自有一杆秤来评定。
如果人生中第一次登台就演砸了,那对于源稚女来说绝对是天崩一般的打击。
他自己也是深知这一点,于是借着这几天反复调整打磨自己的状态,变化之明显,饶是何光、源稚生、矢吹樱这些外行都看得出来。
他这副精益求精的姿态,倒真有些“不疯魔、不成活”的劲儿了。
“稚女,进屋吃饭吧。”
陪着弟弟一大早起来,就在旁边习练剑道的源稚生,来到源稚女身侧,边说边递出块雪白的毛巾。
“知道啦,哥哥。”
源稚女接过毛巾,擦了擦额头及两侧鬓角挂着的细密汗珠,阳光映射下,显得眸亮眉扬。
源稚生从未想过弟弟会有这样明亮的眼神,以前他总是瑟缩得像个小动物。
可如今披上戏服,却是显得异常妩媚华丽、自信妖娆,就像是歌舞伎名剧《鸣神》中的云中绝间姬……
“哥哥怎么这样看我?”
源稚女伸手在源稚生眼前摆了摆,弯弯的眉眼饱含笑意。
心结打开,他在源稚生面前也是越来越放得开了。
“只是突然意识到稚女也长大了……”
源稚生轻声说。
“哥哥总是把我当成小孩子,咱俩明明同岁欸,怎么在你眼里就像差了七八岁的样子……”
源稚女低着头小声嘀咕说:“而且樱也跟咱们一般大,你却要让她一个女孩子照顾我一个男的,这样真的‘大丈夫’吗?”
听着弟弟的碎碎念,源稚生忍不住伸手揉乱了他的头发:“你身边总要有个我信得过的人,这样我才能安心。”
听到这话,源稚女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表现得极不自然。
可他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只是默默跟着哥哥回屋,等樱做好了饭端上桌。
作为能够扮演好各种角色的全能秘书,樱的料理能力虽比不过何光,但也算说得过去。
只是因为要特别照.顾源稚女的嗓子,必须兼顾清淡,在这方面却是废了不少心思。
几天下来,樱只觉得,照顾人这差事,可是要比风魔家的忍者训练难得多。
“稚女,准备的怎么样了?”何光轻声问道。
“准备已经做足了,我的状态不可能比现在更好了。”源稚女颇有自信地说道。
“那就好。”何光轻笑着颔首,说:“等会儿试试我给你准备的那身行头,看看扮出来的效果怎么样。”
“嗯!”
源稚女郑重点头,眼里满含期待,这一天,他真是等了太久太久……
…………
入夜,小镇淅淅沥沥又下起了雨。
成群结队的女孩提着灯笼、打着纸伞,嬉笑着踩过污浊的石板路,前往镇里的中学。
花一样的年纪,穿着花一样的衣裙,她们莲步轻移走进毕业典礼的现场,在这离别的时刻,把所有人都惊艳了一把。
往日嬉笑怒骂、行为随心,也不觉不妥的男同学,在这一刻也开始扭捏起来,只引得女孩们痴痴地笑。
坐在角落处的源稚生静静看着这一幕,眉眼低垂,像是一座风格与环境相悖的雕像。
在场的每一个人他都认识,因为鹿取镇只有一所小学一所中学,所有适龄的孩子都在一起扑腾着长大。
这些花一样的姑娘,源稚生曾短暂暗恋过她们中的几个,也有几个喜欢着他。
只是从选择以源家家主的身份“回归”蛇岐八家的那一天开始,这样简单肆意的青春,就注定不再属于他。
没来由的,源稚生的心里突然涌出一抹惆怅。
“有心事啊。”
何光将一瓶汽水递给源稚生,而后寻了旁边的空位坐下。
“就是突然觉得……时间过得好快,明明才离开镇子不久,却感觉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源稚生视线落在空荡荡的舞台上,嘴里说着拗口别扭的话,似是有些出神。
“有没有想过,其实小镇一点都没变,而是你变了。”
何光靠着椅背,开始闭目养神。
“或许吧。”源稚生轻声说:“可至少稚女是实实在在地发生了变化。”
“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他,那样别扭的性子,让我不止一次为他的未来担忧——我不是他的‘所有物’,而他的世界也不应该只有‘哥哥’。”
“可清楚归清楚,我也实在想不到什么办法能让性子如此执拗的他打开心结,也就只能这样放着,一直拖着……”
“不止多少个午夜梦回之际,都会在我们兄弟俩反目成仇,在最后的舞台上刀剑相向、共赴黄泉的噩梦中惊醒……”
何光闻言侧过头,静静打量了一会儿源稚生,轻声道:“总是操这样没用的心,不会觉得很累吗?”
“我从不认为我这些想法是多余的。”源稚生说道。
“若是没有您的出现,稚女现在到底是个怎样的状态,我俩见面后究竟会发生什么,还都不好说。”
“说句心里话,我很感谢您,让稚女有机会过‘正常人’的生活。”
“但是……”
源稚生顿了顿,以他的性子当然说不出什么威胁性的话。
而何光则是在一旁悠悠问道:“你也想过那种‘正常人的生活’吗?虽然可能惨遭现实蹂躏,但至少没有某些乱七八糟的事。”
“当有人说,你的一言一行都有可能改变世界时,那你就是喝一口水,也要小心翼翼,你现在过着的,就是这样的生活吧。”
源稚生保持沉默。
“其实很多事情并非无解,也无需一个人默默承担。”
何光轻声说:“之前听稚女说,你有一个‘防晒油’梦想?不如再做做这个梦,指不定哪天就实现了呢。”
源稚生闻言有些尴尬,佯装不在意地默默别过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