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奕闭门思过着,上元节就过去了。
盛京的上元佳节从来没有什么不同。
不同的,只有人。
姜莞她们往年的时候总是在这个时候到街上去逛灯会。
凑的是那个氛围,也不是说外头的花灯真有什么吸引人的。
像她们这样的女孩儿,想要什么样的花灯没有,便是宫里内府做的那些,也不是不能拿出一两盏来摆弄。
早几年郑皇后都还很好的时候,每年到了上元佳节,她都会特意嘱咐内府多备下一些年轻女郎们爱的样式,就是预备着赏赐到各家府邸,专供各家小娘子玩乐用的,也是宫里头一点心意。
如今是指望不上了。
反正从去年那会儿,就已经没有了这些东西。
蜀王府内花灯放了好多盏,各式各样,都是姜莞喜欢的。
可姜莞却高兴不起来。
赵行半拥着她,两個人站在廊下,院中花灯围着,正中还有一盏大花灯,底座是可以旋转的。
“这盏等是我特意让人去定做来的,早一个多月就去准备了,八面画扇,每一幅画都是我亲手画就,等今夜赏灯过后,还能拆下来,装裱起来,回头看你想挂在哪里,书房,或是床头边上都成。”
赵行侧目过来,低头看她:“这样也高兴不起来啊?”
姜莞摇摇头:“也不是高不高兴吧,心里有事儿,哪能那么没心没肺的开怀。”
赵行越发把人往怀里带了带:“为赵奕的事情?”
姜莞就推了他一把:“你少故意说这话怄我。”
他自然是故意怄她的。
赵奕跟她八竿子打不着,他的事儿,她才懒得管,多看一眼都觉得晦气,怎么可能为了他的事儿这样上心。
果然姜莞又说:“我只是在想,大年下的弄得大家心里都不舒服,你说他这人多讨厌。”
“他自然是讨厌,原不在今天才叫人觉得他讨人厌的。”
赵行哄了她两句:“我只劝你也别想,你要说因为这些事儿弄得咱们没有兴致出门去看花灯,所以生气,那也就算了。
可要是觉得这些事情乱糟糟的,叫人心烦,那真是大可不必。
大兄昨儿还派人来说,反正赵奕被禁足着,上元佳节父皇都没有要放他出来的意思,如今父皇也是对他彻底失望了。
往后怎么样,还不一定。
他公然抗郑家的婚,这消息大兄已经派人送往荥阳去了。
等到年后开朝复印,郑家那边肯定又要有说法。
不过他家在这件事上倒也不会闹得太过分。”
那是肯定不能闹得太过分的。
郑双雪还要脸面呢。
姜莞用头发丝儿都能想得出来。
赵奕想抗婚是绝不可能的。
从晋和帝现在的态度看来,此事他早前既然答应了郑皇后,就一定要做到。
赵奕是非娶郑双雪不可。
对于郑家来说,就算将来郑双雪做了赵奕的正妃,她不也还是要在京中行走好一段时间,才有可能跟着赵奕去往封地,甚至有可能不去封地,就像赵行这样,长住京中。
反正这种被公然拒婚的事情,以后叫高门命妇如何看她呢?
她活脱就是个笑话。
念及此,姜莞嗤笑出声来:“郑家也算是机关算尽。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吗?
其实我都在想——”
她皱着眉,拖长了尾音,却始终没有后话。
赵行低低嗯了声:“想什么?”
“会不会是苦肉计呢?”
姜莞低吟着:“赵奕行事缜密,他年纪比你们都小,城府却未必不如你们,手腕心机都不输人,怎么会这样冒冒失失的跑去福宁殿求父皇别为他许婚郑双雪?
孰轻孰重,他不可能掂量不出来。
哪怕郑家今非昔比,他也不可能过河拆桥这么快。
据我们所知道的,他做过的许多事,都是郑家帮衬,换言之,郑家是有他的把柄和短处的。
所以哪怕丢了爵位,也不怕赵奕会翻脸不认人,有恃无恐,这才会把郑双雪匆匆送回京,要着急忙慌的去占着赵奕正妃的头衔和位置。”
郑家明知道赵奕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那么多的高门贵女,对赵奕更有帮助的,绝对不是郑双雪。
郑家知道什么是为了赵奕好,赵奕自己更体会真切,可是郑家还是这样做了,要自家的女郎占着那个位置,哪怕前途艰难,也都不管了。
姜莞顿了一瞬:“看似赵奕是被逼急了,为了他的前程和野心,不愿意娶郑双雪,想要另外寻个高门女郎,对他能有帮助的,也顾不得会不会惹急郑家。
但仔细想来,郑家知道了此事,秘密呈送奏折进京,说得可怜些,他家又成了受害者。
因为咱们心里都明白,郑双雪进京就是为这事儿,但郑家没有摆到明面上,郑双雪也没有。
所以从结果来看,是母后要给郑双雪赐婚,而赵奕不肯,才闹出这件事。
郑双雪清清白白一个女孩儿,出身尊贵,郑家嫡出,中宫侄女,要嫁什么样的郎君不能得,偏得受赵奕这样的羞辱不成?
你觉得呢?”
赵行忽而明白过来。
其实在她说了一半的时候,他就已经恍然醒悟。
也就是说,赵奕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拼着被责罚,也要给郑家提供这个机会。
成了受害者,委屈,晋和帝就肯定要赐婚,赐婚之后也要私下里弥补郑家一二,或是弥补在郑双雪的身上。
“如此一来——”
姜莞目光落在旋转着的那盏大花灯上,眸色沉沉,脸色也铁青的,比今晚的夜色还要黑沉:“郑家做过的那些事情,本来就被母后求着压了下去,再有此事,父皇一旦心软,岂不是真要揭过去不提了吗?”
她几乎咬牙切齿:“可真是好盘算,好手段!”
她忽而转头:“大兄还派人把消息送往荥阳,殊不知正中人家下怀,人家就等着京城里有人送消息过去呢,偏偏又是大兄,父皇连追究都不能!”
起先确实没有想过这一层。
毕竟这里面牵扯到郑双雪一个女孩儿的名声。
凡事都有可能百密一疏。
倘或走漏风声,郑双雪要承担的风险实在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