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怎么过都是过,这不假。
小河子村上百号人,要是真的人人都觉得就这么着吧,非得认命不可,赵行他们自然是没话可说。
这是小河子村村民的选择,他们也只有尊重的份儿。
可这暴民——
大邺律法规定,一旦被官府判定成暴民,夺地,夺产,良籍除名,官府追捕,一旦被捕就是最少十年牢狱之灾。
等牢狱之灾过后,还是什么也做不了。
没地可农耕,也被没收了所有家产,连户籍都挂不上。
朝廷在暴民一事的处置上,是格外严的。
甚至可以说是不留一丝余地。
所以谁敢轻易承担暴民的帽子?谁也承担不起!
姜元瞻神色一变:“老爹,你们是之前差点儿被官府定成暴民吗?”
说起这个,高老爹似乎很是恼怒,重重在桌案上一拍,带得桌上陶碗都跟着震了震,放着的白馒头掉了三五个。
高老头才有些不好意思。
他是下意识的动作,也不是冲着贵人们撒什么气,于是拿手边那副干净筷子把掉下来的几個白馒头夹起来,又放了回去。
等到他把手上的筷子放回原处,才咬牙切齿道:“我不是冲着郎君和娘子们,也不敢的,实在是这位郎君方才问起暴民一事……”
他甚至抬手抹了抹泪。
“最早王全儿不是带着我们到府衙去闹,想把我们的地给要回来,结果他反倒被抓进去关了起来,说他是刁民闹事,小惩大诫。”
他说到此处,稍稍一顿,继续又往下说:“王全儿在牢里吃了不少苦头,虽然就关了几天而已,可苦是没少吃,挨打,吃不饱,连觉都不叫人好好睡,他一天也就能睡上一个多时辰都算差役们客气的了。
他自己也不是傻子,这就是人家故意要整他的。
要给他些颜色看看,好叫他长长记性,别出了大狱的门,隔天又带头闹到府衙去。
这件事情过去大概有小半年吧。
大家虽然都没了地,但是家里有男人的,有手有脚,都能进山。
要么打猎,要么去采山货,都能养家糊口,勉强度日。
再不济,那时候好些壮小伙子特意去请教王全儿,叫他指点打猎的事儿。
其实日子都还能过得下去的。”
既然那个时候也还能过得下去,后来却是怎么把日子过成这样的?
姜莞秀眉微拢:“那个时候都还过得下去,后来怎么突然又快要活不成了?”
“娘子有所不知,一个村子有这么多人,也不是人人都肯靠自己努力把日子过好的。
总归是有那些个游手好闲,不肯正经八百干活儿的。
本来家里分了地,他们是能把地给别人去种,他们就抽一点儿收成,够他们自己活着的,反正家里面也就只有他们自己了,没有爷娘要养,无妻无儿的,孑然一身,谁都不用管,吃得少,用的也不多。
结果没了地,他们才是最活不下去的那一批人。”
赵行恍然大悟:“在半年之后,村子里那些游手好闲的人又聚集在一起,闹上了官府是吧?”
高老爹不免叹气:“是啊,也是不争气没脑子的,办事儿之前根本就没有跟我们商量。
这不是非要拿着鸡蛋去撞石头吗?
结果就是一共去了五个人,一个都没能回来。
后来没过几天,官府就出了告示,说他们是暴民,打砸府衙,罪同谋反,要夺地夺产,各自判了十二年的牢狱。
郎君,他们固然可能是不争气,这事儿做的也有不妥当的地方,可这就够得上暴民了吗?
他们也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活着,仅此而已。”
要是这么说的话,那就得看要怎么说了。
他们可以是无错的,也可以是有罪的。
如果真的公然打砸府衙,那确实是罪同谋反,只是定成暴民,已经很手下留情了。
只是这打砸府衙四个字的可信度有多少,赵行保持怀疑。
高老爹见众人也没什么反应,自顾自的继续往下谁:“后来其实也是因为这个,官府才派了人来看着我们。
郎君您说,就不说别的,我们难道还敢再去闹?
暴民这帽子,官府说扣就给你扣下来了,谁还敢啊?”
他又连连摇头:“那几个也是白瞎了这半辈子了,没办法,还是那句话,只能认命。”
认命,又是认命。
小河子村的村民大概都是高老爹这样的心思。
觉得命运不公,却也只会觉得,这就是他们的命。
已经是不公平的命数了,他们改变不了任何局面,不如坦然接受。
这样想想也对。
确实是如他所说那般,要不是这场雪灾来的突然又猛烈,小河子村的村民很可能一辈子也就这么过下去了。
反正勉勉强强也是过,最起码没有什么风险要承担。
姜莞喉咙发紧,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些村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脑子里的想法也已经根深蒂固,不是三言两语能叫他们改过来的。
姜莞怒其不争,觉得可悲可哀,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也能够理解且体恤。
于是她侧目去看赵行,赵行显然面色不善,也抿着唇,唇角拉平成一条线,显然也不打算再开口。
她稍稍放心下来。
毕竟赵行生平最看不上的就是小河子村村民这类的人。
这都已经不是不争不抢了,而是原本属于他们自己的被人抢了去,他们都没觉得非要抢回来,必须要给自己讨回个公道和说法。
确实叫人头疼得很。
倒是那边赵然先接了高老爹的话:“老爹,像是小河子村这样的情况,其他的村镇上还有吗?”
高老爹啊了声:“我们村附近也就只有一个桃花村,但是这一两年两个村子的走动往来说了,所以郎君要是问我附近还有没有别的村镇像我们这样,这我还真不知道。
不过桃花村离我们真的不远,郎君们有车马,出了小河子村往动,这会儿动身,后半天就到了的。”
赵然哦了两声:“从前两个村子经常往来吗?”
他后来又拉着高老爹闲话了半天,免得高老爹起疑心,说了一大车话,才收了声,也再没别的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