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志朝进门的时候,赵行他们都没说话。
气氛其实很尴尬。
因为没人给他半张笑脸。
不说话的时候,几个人板板正正的坐在那儿,全然一派公事公办的模样。
魏志朝下意识吞了口口水。
直到他再往屋中去,在堂中站定,与赵行和赵然见过礼,再同姜元瞻拱手一平礼出来时候,赵行面上的僵硬才松下来。
赵行摆手叫他坐:“魏大人坐下说话吧,这时辰匆匆赶来,也是辛苦你了。”
魏志朝确实坐下了,不过就坐了那么点儿,确实也是不敢坐满整把官帽椅。
他听赵行与他寒暄两句,忙恭恭敬敬的回话:“王爷来了几日,一直没有召见,下官一直在等。
今日见钦差仪仗摆开,想着按照规矩,下官也该率领会稽属官到钦差府来见,算不得辛苦,算不得辛苦的。”
赵行哦了声:“本王初来会稽,一时水土不服,病了几日,御医诊脉开方子,调养了这些天,昨儿好了些,今晨起来觉得大好,才吩咐下去,摆开仪仗。
如此也好叫魏大人你们知晓,本王现下已经大好,身体康健,诸位大人们也该着手准备着来参拜回话了。
这见钦差嘛,还是应该收拾一番的,魏大人说,是不是?”
他最后的尾音是上扬挑起来的,未曾重重砸到地上去。
偏偏魏志朝像是听懂了。
他搓着手,显得坐立不安。
赵然眼角余光把他那点小动作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冷嗤了声。
“是,王爷说的是。”
可他鬓边分明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来。
后来还是姜元瞻先开口缓和了两句:“魏大人。”
他叫了一声,魏志朝正好回头去看他。
说来也巧,四目相对的时候,姜元瞻在笑。
不过笑意清浅,未达眼底。
也只是在触碰到魏志朝视线的那一刻,姜元瞻才刻意的把那个笑加重了些。
魏志朝自然没能看出端倪:“姜将军?”
“临行之前舅母私下里叮嘱过我,到了会稽,见了魏大人要替舅母问個好,也问问魏氏族中一切是否安好。
前些日子我押送慰抚款与赈灾粮炭至于会稽,府衙的人说魏大人往各个县里赈灾去了,不在城中,所以一直也没能见到。
我到会稽有好几天,今儿竟才见着魏大人的面。
虽然是当着蜀王殿下,可王爷也不是那样不通情达理之人,我便问了。
免得过两日魏大人又要往县镇之中去赈灾,事事亲力亲为,便又见不着人了。”
魏志朝神色一僵。
他并不认为姜元瞻是真的在问候他,还替魏氏问候他。
他是旁支所出的孩子,真要说上一句同顾魏氏八竿子打不着都不过分。
要问候,自有他魏氏族中一母同胞的兄弟们现摆在魏家府邸里,且轮不上他呢。
何况姜元瞻也算是奉旨钦差的人,不应该不懂规矩和礼数。
赵行是钦差,当的是皇差,私下里的情分是一回事儿,官场上的体面名分是另外一回事。
公私不分,混为一谈,不成体统。
姜元瞻绝对不会如此行事。
他这样的人,十几岁的年纪,三军之中取敌将首级有如探囊取物,勇闯南苑王帐生擒宇文是昶。
兵法谋略,当世只怕无人能出其右。
再二十年,大邺兵马还不尽归他掌握吗?
这种人,魏志朝不信他是个莽夫。
有勇有谋,那才是姜氏子孙。
所以姜元瞻会说这些话,当着赵行的面儿,必是早前商量好,也是赵行授意允准的。
魏志朝垂眸,眼皮略往下压,掩起了眼底所有的情绪:“家中一切安好,劳烦阿姐记挂了。”
别的话却一个字都不肯多说的。
看似最有分寸不过。
既回答了姜元瞻的话,又不与盛京多攀关系,更没有此刻便仗着那一层关系,在姜元瞻面前指手画脚,说话不客气。
赵行略略一挑眉:“会稽大灾,读书的学子暴动,以至于砸抢公堂,魏大人却说,家长一切安好?”
“这……这……”
魏志朝思忖再三,所有的心思都围绕在怎么应付姜元瞻那番话上头,一时之间也没多加防备,就这样脱口而出。
一切安好只不过简简单单四个字。
一句客气话,通常也都会这样回答。
今天偏偏出了错。
那只能是赵行故意在揪他的错处。
魏志朝低压着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满,只是等到他再抬起头来,视线重新投向赵行之时,已然恢复如常:“方才将军问起,下官一时不察,造次狂言,还请王爷恕罪。”
赵行笑了声。
声音不高,更像是从鼻子里挤出的淡淡的一声冷哼,隐约还能听得出几许嘲弄与讥讽来。
魏志朝心下越发沉了。
他知道赵行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此刻坐在这儿,他真是如坐针毡,竟然也忘记了今日为何而来。
赵行长叹口气:“魏大人出身会稽魏氏,与王妃舅母乃属同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魏大人也算是本王的长辈。”
魏志朝又不是嫌自己活的太长,敢去充赵行的长辈。
于是听了这话连连摆手,就差扑通一声跪下去说不敢了。
他所有动作未做之前,赵行就先把人给制止住了:“所以姜将军代舅母问上几句话,也是为她远在盛京,轻易不得族中消息。
如今会稽出了灾,这样大的灾情,她不放心,要再多问几句,原本也是情理之中。
这一切安好四个字,并不算错。
只是魏大人为会稽郡守,也算是朝廷的封疆大吏,在本王面前说说倒也罢了,出得此门,往外去说,叫百姓听见了,魏大人恐怕是不好办。”
似提醒,更似提点敲打。
魏志朝甚至连后背都浸润出一层汗来,他甚至感觉这一身儿官服贴在身上,裹着他浑身不爽利,难受的不得了。
他实在可笑。
来之前还想借着顾魏氏的那点情分说上几句话。
进得门来,被这几个孩子三言两语给糊弄住,再想要开口,就已经错失了先机。
还要被人如此敲打戏弄。
怎么不是最可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