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士良回到了唐山。
寒风呼啸,冷气袭人,但是冷士良的心里,却是一片热火。
他从里往外高兴。平常冷峻的锥子形脸上,随时都洋溢出笑意来,只想放声大笑,纵声歌唱。
这一趟北平之行,圆满完成了上峰交给的刺杀任务,凭着自己的机智勇猛,象一条突然出洞的恶狼,凶猛一击,一枪击毙了日本敕派男爵月保太郎,而且还盗取了新民会长苏世贵家里的珍贵名册资料,一举两得,大获全胜。
怎么会不兴奋?
下一步,嘿嘿……立功、受奖、表彰……金钱、名誉、地位便自然而然,接踵而至。
他得意洋洋地想:圆胖胖的上司“安先生”,那个长得象是一截香肠,但是目光如电的老家伙,曾经把军统特工比作一群隐伏在暗处的“狼”,那么,自己就是那条最勇猛、最狡猾、最善战的那一头……
……
唐山是一座工业城市,是中国近代工业的摇篮,中国第一辆火车,第一袋水泥,第一个机械化矿井……均出自这里。
走在宽阔的,落着一层煤灰的街道上,冷士良以一个特工特有的冷静眼光,观察着四周的环境,他发现,平时热热闹闹的大街,显得有些萧条。好多商铺关着门,门窗上还贴着白色的封条。
这是敌人大搜捕后,抓人封店留下的景象。
凤凰城,遭受什么变故了吗?
……
冷士良放慢了脚步,慢悠悠地来到一处“金百灵陶瓷商行”的门前。
这是一间普通的门市,三间门脸,黑底金字招牌,门前立着两个半人高的陶瓷胆瓶,作为装饰。
冷士良站在街角,从兜里掏出一棵“老炮台”纸烟来,转了半个身形,用身子挡住风,划火柴点着烟卷。
这一转身的功夫,他的眼睛就象是高速摄像机一样,将四周的情况,迅速扫视了一遍。
没异常,街道左近,有几个行人匆匆走过,并没人注意到自己,也没发现可疑迹象。
一切如常。
他吸着纸烟,慢慢走向“金百灵陶瓷会馆”。
这里,是约定的他和圆胖脸上司“安先生”的接头地点,上回,关于刺杀月保太郎男爵的命令,就是在这间商行里下达的。现在,他顺利完成了任务,要来此复命了……
走到商行的门前,仔细瞅了瞅,确实一切如常,并没有危险标志,窗台上,那个表示“安全”的瓷盘,还好好地摆放在那里。
如果出了事,主人会将他拿掉,或是打落。
冷士良微微转身,迈步走向商行的大门。
但是……就在他离着门口还有几步的时候,突然放缓了脚步。
他看见,摆在门市两旁的那两个半人高的陶瓷胆瓶,有些不对劲儿。
胆瓶上蒙着一层灰尘。
坏了!
这一对胆瓶,相当于商行的招牌和标示,每天主人必会仔细擦拭,即便是风沙天气,也总是一尘不染,陶瓷行业讲究细致洁净,你把门脸外的标志搞得污七八糟,谁还来谈生意?
这对胆瓶,起码有两天以上,没人擦拭过了。
冷士良就象一头嗅觉敏锐的狼,立刻嗅到了危险气息。
不光是胆瓶,凭着一个老资格特工的敏感直觉,他下意识中感觉到商行里似乎有一种令人恐惧的气氛,甚至都能感受到窗后正隐藏着身影,正在紧盯着自己……他不由打了个冷颤。
毫不犹豫,扭头便走。
心里咚咚直跳,冷士良暗暗骂道:“奶奶的,一定是出事了,幸亏老子小心,否则一头闯进去……就要落进陷阱了。
特工,最要紧的本事,很多时候并非勇敢,而是警觉和小心。
此时的冷士良,只觉得头皮一炸一炸,但是步履神态并未表现出异常,只是悄悄加快了步伐,朝着街口走去。既没惊慌失措,也不东张西望。
经过一个窄小的胡同口,他“滋溜”一下便闪身拐进去。
这是个小巷子,窄小而凌乱,很僻静,冷士良瞅瞅四下无人,很快把自己身上穿的棉袄脱下来,然后反穿上。
从兜里抻出个破薄双耳帽,扣在头上。
一撇假胡子,粘在嘴唇上。
片刻功夫,他便变成了另外一副打扮,一个破衣烂衫的穷困瘪三模样。然后……他颠着一条腿,象是个跛子似的,再从这个窄小胡同里,一拐一拐地,拐出胡同口。
……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好几个穿便衣的家伙,匆匆跑过来,他们跑过冷士良的身边时,并没注意这个“跛脚流浪汉”,擦着身子错身而过。
冷士良心里一阵冷笑。
同时也一阵后怕。
奶奶的,就差这么一点,老子差点就成了人家的案上肉,锅中鱼了……
……
这个“跛脚流浪汉”缓缓走过两条大街。
他走向另一个接头地点。
此时,冷士良的心里,一阵惶惑,又一阵悲凉。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特工,他知道“金百灵商行”出事,意味着什么,那说明,唐山城内的军统特工机构,已经遭到破坏了。
“安先生”到底怎么样了?是不是被捕了?
……
怀着种种疑团,冷士良来到凤凰山下。
这座城内的小山,不大,但很陡峭,山头上建有凉亭和庙宇,树木葱郁,景色优美,唐山被称为“凤凰城”,就是来源于此。
山下,有一溜卖吃食的棚子,破败而简陋,平常路过的煤矿工人们,常常喝上一碗豆浆,或是吃上一碗杂米粥,然后披着烂棉袄,去下井。
冷士良从吃食摊上买了张煎饼,坐在铺面外的长凳上,慢慢咬着。
他的眼睛扫视着几丈外的另一个摊挡。
那是个包子铺,门外放着个用旧煤油桶改装的火炉子,但是此时炉子熄灭着,炉上也没象以前那样放置着一层又一层的笼屉,而是冷锅冷灶,空无一人。
黄摊子了。
冷士良明白了。
他咬着煎饼,既没向旁人询问包子铺的事,也没朝着包子铺里探头探脑。默默地咬完了煎饼,在脏乎乎的衣襟上擦擦双手,便低着头转身离开了。
走过这一溜铺面,转了个弯,顺着登山的小路,慢慢登上凤凰山。
此时正是寒冬季节,山上的草木全都枯萎,枯枝落叶,落满山坡,风吹过来,纷纷乱滚。
冷士良的心里,也象这肃杀的景色一样,凉嗖嗖的。
他不知道唐山前些时间发生了什么,但是能够肯定,一定是军统机构遭受了灭顶之灾。
……
转过两个弯,走入一条小山沟,他扭头瞅瞅,整个山上,都没有人,冷冷清清的山头上,寒气萧萧,空空荡荡。
他跳下山沟,趟过一片干枯的酸枣荆棘,走到几块乱石旁边,俯下身去,搬开一块磨盘大小的石头。
石头下面,压着一个小小的布包。
冷士良心里一阵激动,他迅速打开布包,从包里拿出一张折叠好的白纸。
哇……这是一张无比珍贵的纸。它是凤凰站的同伴们留下的情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