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万里在村外找了棵高大的老榆树，爬上树杈。

冬天里，榆树早就掉光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树身，并不遮挡视线。

他将三八枪靠在树枝上，向前瞄准，非常得劲儿。

这个“阻击阵地”其实完全不合格，按照步兵作战教范来说，就是个明显的错误，因为……它没有丝毫隐蔽。

敌人若是杀过来，两枪就把你给揍下来了。

是花万里不懂行吗？才不是，花万里身经百战，什么样的阵地没守过？他不懂得这个“榆树阵地”守不住吗？

这就叫做“艺高人胆大”，花万里赌的是暗夜里敌人发现不了他，即便发现了，这么远的距离内，枪法也比不过他。

他有信心不把敌人放进百米之内。

在赵栓子等人，一次又一次冲进村里进行袭击骚扰的时候，花万里靠在老榆树的树枝上，优哉游哉地看热闹。他眼瞅着战士们冲进村里，打一阵，再跑出来，然后敌人在背后炸了锅，嚎叫着追赶出来。

这时候，就该花万里发威了。

敌人追出来了，他们象是一群疯狗，被赵栓子他们打痛了，发疯地边冲边打，撵着八路军的屁股，穷追不舍，冲出村外。

花万里的眼睛，在黑夜里就象夜猫子一样，异常敏锐，别人看不见的，他能看见，那一条条敌人的黑影，在奔跑，在追击……他能看得清清楚楚。

“叭，”三八枪一声闷响，便会有一个敌人的追兵，栽倒在地。

“叭，”又是一个。

在满村的混战中，花万里远在两百米开外，这种零零落落的枪声，根本就不显眼，混在热热闹闹的枪声和爆炸声里，几乎就算不上什么动静。

但是……效果却是惊人的，敌人的追兵，扑嗤扑嗤往下倒。

敌人开始惊异，知道外面有八路军在打冷枪，知道八路军有埋伏，却难以判断伏兵在哪里，因为三八枪有个显著的优点，就是它口径小，子弹药量少，射击时，冒出的火光与烟雾极小，在远处很难发现。

于是，敌人迟疑了，停步了，后退了……不敢再往前追赶。

只能趴下来，拿起手里的枪，向前“乒乒乓乓”的胡乱射击。

对于这种乱打枪，花万里根本就不在乎。即便是有子弹射中这棵老榆树，打得树干“噼叭”作响，他也只当是没听见。

这时候，他就收起枪来，靠着树枝，一动不动。

只要敌人再站起来，让花万里瞄住了，那双夜猫子似的眼睛，罩住了敌人的身影，那支靠在榆树枝上的“夺命追魂枪”便会飞出长了眼睛的子弹，准确地命中目标。

“叭，叭，”单调的枪声里，一个个黑影倒下去，到后来，把敌人给打胆寒了，不敢再在村边晃悠，一个接着一个，逃回村里。

这时候，赵栓子等人，又象一个个夜游神那样，从山沟里，从崖壁后，冒出来，再一次冲进村里……

……

三八枪，只能装填五发子弹，因此花万里需要边打边填弹，这就大大耗费时间，时间紧迫的时候，手忙脚乱。

有一回，鬼子嗷嗷怪叫着，又冲出村来了，这一回，人数众多，花万里打了两枪，撂倒了两个，但是阻止不住敌人的猛冲。

“奶奶的，”花万里一边骂着，一边赶紧填弹。

忽然树下有个声音喊道：“给你枪，接着。”

花万里低头一看，一只长枪，伸了上来，也是一只三八大盖。他一把抓住枪身，同时将自己的空枪顺下去。

树下，有几个战士，是奉命给花万里打下手的，一定是他们把填写好弹的枪，递上来了，花万里想也没想，拿过来就打，“叭，”一枪射出去，又打倒一个。

打完了五颗子弹，树下又递上枪来，并将花万里的空枪接过去。

花万里一枪接着一枪，打了个痛快。他自己也数不清打倒多少鬼子伪军了。等到敌人嚎叫着退下去，才收起枪来，松了口气。

“打得好，”树下有人有称赞。

花万里这才愣了一下。他猛然想了起来，不对呀，树下虽然有几个自己的同志，但是他们手里没有三八大盖呀，那么……是谁在给自己反复递枪压弹呢？

仔细一看，哇……树下站了两个黑影，却原来是整训队的邓政委，还有指导员胡婉婷。

花万里赶紧溜下树干，举手敬礼，“邓政委，指导员……你们怎么来了？”

“呵呵，好一把神枪啊。”邓政委笑着，满意地拍拍花万里的肩膀，“好小伙子，打出了咱们八路军的威风。”

“政委，这里危险，请您……”

“什么话，你不怕危险，唯独我是怕死鬼么？”邓政委笑着摇摇头，“花万里，你这个狙击阵地，太不好，放弃吧。”

“没事，政委，鬼子打不中我。”

“不，鬼子要撤退了，咱们要去欢送他们。”

“鬼子要撤？”

花万里惊讶地问了一句，扭头向村里的方向望过去。

果然，村里的火光，突然燃烧得猛烈起来，显然是敌人把多处房屋，一起点燃了。这是他们要撤退的信号，一般情况下，气急败坏的敌人，往往在临撤走以前，放火将村庄烧光。

这是他们一惯的恶劣手段。就如同野猪闯进菜地，不光吃，还得糟蹋。

“奶奶的，这帮禽兽王八蛋。”花万里骂道。

胡婉婷命令道：“花万里，马上集合你这一组人马，咱们追着鬼子的屁股，打过去，不能让他们全须全尾，舒舒服服地逃掉。”

“是。”

……

鬼子真的要撤了。

他们“攻占”了皂角峪，从理论上说，算是取得了“胜利”，但是，实际上一点便宜也没占到。

这是一座空村，一个老百姓也没有，甚至连一头驴、一只鸡也没抓到。进入村里以后，遇到的，只是八路军的夜袭，从各个方向，冷不丁便会冒出八路军的身影，一顿时冷枪冷弹飞过来。

全村处处激战，处处喧嚣，也分不清哪里是战线，哪里是重点。

很显然，这是八路军在用惯用的游击战，麻雀战展开了袭扰。令鬼子指挥官头痛的是：自己毫无办法。

你派兵追出村外，就更陷入了八路军的圈套，进入山里绕圈子，绕得过夜游神一样的八路么？你不出村，八路军又时时处处跑过来袭击你。

这个村子散落在山里，处处都是坡坎，既没围墙，也没个整齐的街道，坡上坡下随山势而建，这就给地形熟悉的八路军以偷袭的机会。

打了半天，越打越乱。

没抓住八路军不说，自己还损失了好多人马，伤亡一大堆。

最后……日军指挥官一算帐，这样下去，只能越来越不合算，不如及早撤出这个是非之地。

于是，鬼子要撤了，他们点燃了村里所有能点燃的房屋，集合起来，不再理会八路军的骚扰，开始出村撤退。一群群鬼影似的人马，涌出村子，走上山路。

一边撤，一边向四周的黑暗中开枪。

“叭，叭叭，”子弹射向无边的暗夜群山里。

这时候，八路军的“追击枪”也打过来了。从侧面，从后面，子弹散乱地打过来，“叭叭，怦怦……嗵——”

各式火器，土枪洋枪，发出各式各样的声响。

敌退我追，这也是常用的套路。但是，八路军毕竟人数与火力，都与日军相差太远，追击，也不可能追得太紧，当日本火力猛烈起来的时候，只能再次后退。

凌乱的枪声，响在群山峻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