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西北井老街的一家烟馆里，响着轻柔的靡靡之音。

日寇侵华以后，象唐山这样的工业城市，日渐衰落，街面上萧条了许多，但是，某些“特殊”行业，却逐渐发达起来，象烟馆、妓馆、黑市、人市（贩卖人口）……呈现一种畸形的“繁荣”。

这家烟馆里，格调很洋气，墙上挂着日本女星李香兰的大幅骚首弄姿**像，留声机里放着“何日君再来”的浪调调，床塌也特意做成日本的“塌塌米”式。

一间整洁的室里，床塌上半躺着两个人，正在吞云吐雾地抽着大烟膏。

这俩人，打扮都很豪阔，左首边一个身穿中式绸衫，满脸精悍的人，叫陈伍云，是地方保安团的团长。右首边是个身材瘦长的腊黄脸，他是警察稽查所的副所长，叫卢德林。

今天是陈伍云特地进城，请卢德林抽大烟。

同时，也在商量一笔秘密生意。

“卢兄，”陈伍云放下烟枪，满脸堆笑，“这笔买卖如果做成了，咱们哥儿俩都能赚一笔，不敢说瞎话，两条小黄鱼，是手拿把攥的事。”

卢德林“唔”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说：“你们这帮土财主，可真是神通广大呀，在日本人面前变着戏法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转一转手，就发大财，哪里象我们，只靠几块钱干饷。”

“哪里，哪里，”陈伍云毕恭毕敬地说道：“卢兄说笑了，要不是你们罩着，我们寸步难行，您放心，买卖做成了，我孝敬您大头，兄弟只拿个小头，也就心满意足了。”

按理说，陈伍云是“团长”，官职比卢德林这个“副所长”高得多，但是，他在卢德林面前，却是低声下气，满脸陪笑。

这也难怪，叫做“现官不如现管”，稽查所，是专门负责查处走私贩运的，陈伍云这种靠着私货发财的地方实力派，若不把主管衙门打点好了，寸步难行。

因此，稽查所是个最肥的肥差。

他们掌握着稽查货运的大权，谁不给上供，便不放行，吃拿卡要留油水，那是日常便饭。更主要的，他们也和陈伍云这样的贩私分子互相勾结，坐地分赃，十指不沾水，便发大财。

所长吴胖子，最近被仇家打了一枪，正在日本人开的医院里治伤，副所长卢德林，掌管了大权，因此，陈伍云这才托人弄脸，走通了卢德林的门路，专门到城里来，一边请卢德林抽大烟，一边秘密商量私货勾当。

……

“何日君再来”的歌声，轻柔舒缓，使整个屋里充满着一股懒洋洋的情调。

“陈兄，”卢德林抽着烟，慢吞吞地说道：“这批货，走哪条路？从哪儿卸货呀？”

“嘿嘿，我琢磨着，最近日本人管得很紧，尤其是坂田太君到了唐山以后，加强肃正甄别，严格保甲整饬，陆路已经走不通了，因此，决定走滦河水路，在徐家寨渡口卸货。”

“嗯，好的，我会关照弟兄们……不，到时候我亲自过去。”

卢德林坐起身来，把烟灯推到一旁，朝着门外喊道：“马三，倒两杯茶来。”

门帘一挑，从外面走进一个戴着瓜皮帽的青年人来，手里提着个铁茶壶，给陈伍云和卢德林，各自倒了一杯热腾腾的茶水，然后，低垂着头，又提着茶壶退出门去。

他始终没说一句话，脚步轻盈，几乎没发出一点声音。

这个“马三”……长了一张棱角分明的锥子脸。

他是冷士良。

……

冷士良怎么到了烟馆里，侍候起卢德林来了？

这话，还要从前几天说起。

这卢德林的老家是唐山遵化人，与冷士良算是同乡，这天午后，卢德林的老父亲正在街上遛达，突然一个个衣衫褴褛的乞丐，突然从路旁窜上来，一把将老爷子推倒在地，三把两把，将老爷子身上的钱包、怀表之类的物品，抢了就跑。

这遵化大街上，本来时常有军警巡逻，偏偏这时候，正是午后休息时间，日本人的巡逻队、警察之类的人，一个都不见。

老爷子吓得连声大叫。就见街口冲出一个年轻人来，大喝一声，“小偷，哪里走——”飞步朝着乞丐就冲过去。

年轻人跑得飞快，三窜两跳，便追到了乞丐的身后，一个扫堂腿，把乞丐撂倒在地上。

那乞丐也不含糊，抬手一拳，打在年轻人的脸上，把他打得嘴角冒血。

年轻人不依不饶，抓住乞丐不放，一番扭打，把乞丐打得吱哇乱叫，刚刚抢去的钱包、怀表什么的，又给夺了回来。

卢老爷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乞丐拼命一脚，将年轻人蹬开，翻身跃起，一溜烟地跑了。

这年轻人满脸是血，浑身是土，一瘸一拐地从地上爬起来，喘了几口气，把钱包、怀表等物，拿着送到卢老爷子面前。

“老爷，给，小偷跑了，东西抢回来了，咳咳……”

卢老爷子这个感动啊。

这小伙子简直……太好了，天上掉馅饼，让自己遇到好人了。

“好，好，好人呐，这年月，真不容易，年轻人，快跟我回家，哎哟，你看这一脸的血，哎哟……”卢老爷心里那个热乎，简直就别提了，赶紧把年轻人带回到家里。

全家的人都惊动了，老爷子被抢，遇到好人给救了……一片惊讶，把年轻人带去洗脸，裹伤……忙乱之后，年轻人来到卢老爷面前。

“谢谢你，小伙子，”卢老爷满腔热情，“请问你叫什么名字？是种地的，还是做生意的？我要好好报答你，送你点钱……”

“不用，老爷，”年轻人毕恭毕敬地说道：“我叫马三，刚刚丢了工，正愁没活路呢，您能帮个忙，给我找个活儿干吗？这年月，谋生困难啊。”

“嗯……找工嘛，我和我儿子商量商量吧。”

就这样，马三……就是冷士良，就留在了卢德林老家，暂时当起了仆役。他眼色好，头脑灵，手脚勤快，把卢老爷子伺候得心满意足。没过几天，便推荐给儿子卢德林。

卢德林正大权在握，志得意满，见“马三”机灵肯干，便收在身边当了个跟班。

……

其实这一切，都是冷士良设的局。

抢钱的乞丐，是他用钱收买的“托儿”，什么抢钱、救人……全是他演的戏。

凭着狐狸般的狡猾，狼一般的坚忍，唬弄一个老头，不过是小菜一碟。

冷士良的目的，只是利用卢德林，给自己披上件保护皮，混入唐山，利于隐身，以便执行“特字秘杀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