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闪烁,在阴影的阴影里一闪而逝,然后彻底熄灭,只剩下远处天际的耀眼光华。
一个全身披着黑斗篷的人来到了这片“三仙会战”的战场。
他是追着刚刚那一道光来的。那是一道一闪而逝,在他眼前划过的阳光。虽然只有细细的一丝,但是被他捕捉到了。
那束光正是他深恶痛绝的阳光。
他自然不放过,顺着光而来,到了此地一眼就看到了战场。
其实黑衣人在那道光连续不断出现的时候,就已经猜到那是有人把他引了过来。对方自然不怀好意,可能是把他部署抓走的毁灭,也可能是掌握全局的罔两,又或者单纯想要借用他实力的什么人……
这些都无所谓。黑袍人,也就是闻名宇内的大冢宰是必须来这里的。
因为他必须要找到战场,不是要找那些从他眼皮底下抓走的士卒,也不是为了确保安王母子的安全,只是单纯的要找到毁灭,找到罔两。
托那对废物母子的福,和罔两和谈的可能性越来越低了。好在这也是他来之前就预料到的局面。其实中枢提前准备好了开战的手段。
尤其他到了现场,被突然出现的毁灭连番惊扰之后,越发觉得所谓和罔两签订契约和平带走毁灭是不可行的了。
原因就在于那个据说只是镇压工具的毁灭居然也是有神智的,而且还有性格,能主动搞事,还能进能退,和正常人无异。
既然与罔两纠缠的毁灭还能轻松出来搞事,那罔两在自家的地盘上也不可能不行,罔两恐怕也是个完全“人格”的剑只。
有灵智的剑只是不会轻易低头的,尤其是对低自己一头的存在。哪怕自己等人帮它解决了毁灭,它最多“赏赐”点什么,绝不会和剑仙以下的存在签订什么“契约”。
更何况……看毁灭如此来去自如,似乎不受约束,那么就要考虑罔两已经和毁灭苟合的可能性。
之前也不是没有推演过各种意外情况,但中枢诸公都认为双方勾结在一起的可能性不高,最多累了默契休战,尚不至于沆瀣一气,因为双方是多年死敌,立场也先天不通。
光与影怎么能互相勾结呢?那光还是光,影还是影吗?
现在想想,还是想的少了。
都到了这个位置上了,说什么死敌不死敌,立场不立场,还有什么意思?
他自己身居高位,越发懂得了这个道理。越站得高,他越不屑常人所斤斤计较的东西,利益所致,他可以和任何人交易。
但是不管怎么样,毁灭是一定要带走的,金乌是一定要捕获的,至于罔两……它倒是附加选项。
所以大冢宰来的路上已经准备好自己的底牌,用来杀掉罔两,控制毁灭。然后带回云州,再取金乌,让云州暴动,开启大魏筹划百年的轰轰烈烈的大计划。
既然决定出手,他就一定要过来,哪怕是陷阱也要过来。他有自信在陷阱中催动那件东西,足以对罔两反杀。
然而,当他真正到了现场,他还是被惊到了。
即使如大冢宰,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景。
之前如蒙着蜘蛛网的黑洞一般的阴影,现在已经一分为三。三个巨大的虚影互相悬着,呈鼎足之势。
三个虚影,各有各的惊心动魄。
如果咋一看,三个虚影都是球形,只是颜色不同。黑色最大,银色次之,金色最小。但仔细看时,却能从球形中看出许多内容,甚至越看越多,看到目不暇接,看到眼花缭乱。
那个银色球体里面,有白云,有山水,有亭台楼阁,仿佛仙境。
那金色的球体中则是无数爆裂的画面。有晒干的土地、炸裂的烁石、蒸发的水流、焦枯的树苗……
一切都在毁灭中,明明是一瞬间的劫难,却在金色球体中无时无刻的发生着。
而黑色……
黑色球体明明是黑色,仔细看也是深不见底的黑色,似乎只有浓浓的黑影、黑夜,但似乎在某一瞬间,也能抓住许多黑色的轮廓,有巨人,有走兽,有飞鸟,有万物生灵……很多阴影拼在一起,叠在一起,越拼越黑,越叠越暗,最终只有浓浓的黑色。
这种在一个球体里面看到世界的感觉很奇妙,就像把高一个维度的存在浓缩在现实的世界供人窥探,但作为最靠近剑仙的剑侠,大冢宰很容易猜出了那是什么……
剑势!
是独属于剑仙的剑势!
那是剑势半收敛的状态,铺开的剑势被称为大势,至少看起来像是一片小世界。收敛的剑势则无形无际,只有半收敛这种特殊形态才有这样球形的状态。
但真正震住大总管的,不是三个半收敛的剑势,而是之外的东西。
简而言之,是天地。
罔两山虽然一片黑白,但也是有天地的。
但天地现在残缺不全了。
字面意义上的。
只见天空挂着一条条的伤口,就好像被撕下来的墙皮。伤口之外,也就是天之外,只一片虚无。
非黑、非白,不是世上任何一种颜色,是彻底的虚无。
看到那样的天,大冢宰也不由微微战栗:那是覆巢之下完卵的恐惧。
天塌下来了,大祸临头!
比起塌天,更让他惊悚的还在后面。
只见突然间,有一道淡淡的光线从下方飘了上来,因为距离远,看起来比头发丝更细,难以察觉。
这一丝光线应该是飘到了银色球体当中。
然后,银球突然伸出一道光,仿佛大手一样,从穹顶撕下一大片天来,塞入球体。球体微微蠕动了一下,就恢复了原样。
不知是不是错觉,银球好像增大了浅浅一圈。
这种情况,很容易让人想到吞噬,但依大冢宰来看,不如说是:“进食。”
它在吃天!
不多时,黑色球体也进食了一抹天地,也微微蠕动,就像在咀嚼,然后吞咽。
三个巨大的剑势球,就是三只饕餮在豪宴,放肆的分食天地。
这场盛宴独属于这些剑仙,而且是剑仙中的怪物,外人参与不进去,甚至无法想象。
只是令大冢宰不明白的是,这方天地就是罔两山,那是罔两私有之物,本该全属于罔两,已经吞下的肥肉,为什么又允许其他存在共食?
不可思议!
大冢宰都一时沉默,他意识到即使自己凭借外物之力,战胜了他们之中的某一个,他依旧不能与他们同列。
剑仙啊,他已经站在门槛上,早能窥到里面的风景,但始终迈不过那关键的一步,或许此生都迈不过去。
除非……
除非做个真正的大冢宰,就像京城里的那位国师,集天下之力养一人,才能养出一位真正的剑仙来。
要做剑仙当然要做无拘无束的真正剑仙。
而不是像眼前这三个只在一隅之地窝里斗的伪剑仙。
他看着这些怪物大快朵颐的样子,心里冷笑不止,认定它们是怪物与败类,决定要将它们一扫而空。
他手在斗篷下握住了那件重宝,那是除了那种铺满大地的大阵之外,另一个足以胜过剑仙的手段。
但是外物的力量就是限制多,并不持久,大冢宰也需要看准时机。
他相信时机会有的。
就眼前的情形,三个怪物同吃一块肥肉,虽然看起来有规则保证他们按顺序吃,可是怎么会没有矛盾呢?
譬如眼下,那银色球膨胀的速度变快,眼看要超过黑色球,黑色球也就到罔两能忍吗?
那金色球比他们小那么多,又岂能一直甘心?
大冢宰凭借丰富的政治经验和敏锐的政治嗅觉,他知道平衡难以位置,战机就快到了了。
就在这时,下方突然爆发了一波银色光线,全都过入了银色阵营,银色剑势也老实不客气,从天空撕下一大块,撕的几条伤口几乎连成一片,成了个大窟窿。外面的虚无仿佛要溢出来,淹没这方天地。
大冢宰没撕过天,他不知道天是像纸一样柔韧怎么撕都无妨,还是像墙一样,窟窿多了最终会塌陷,他知道一点,银色光球几乎要和黑色光球一样大了。
紧接着,很久没有新的光线上来,底下那局棋局似乎已经成了僵局。
现在,变故就在眼前了。
大冢宰敏锐的意识到了,便在不引起注意的情况下持续靠近。他的斗篷本来就有隐匿功能,以前是他自视甚高,不屑使用,此时激发出来,比起专职隐匿的白狐更厉害。
靠的近了,他渐渐看到三个剑势下的其他人影。
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独坐黑暗中的罔两,还有他脸上那个熟悉的黄金面具。
居然真的是面具。
毁灭啊……已经连独立的人形都混不上了?
还有那银色阵营,怎么连一个形象都没有?只有一片银色的……网?
紧接着他还看到了下面那张“棋盘”,看到了棋盘上群魔乱舞的乱象,还看到了熟人。
洪柱国,拼杀在前。安王,缩在最后面。
符合他对两人的印象。
但是安王的状态有些不对。他好像在躲避着某种危险。大冢宰毕竟离着太远了,他看不见周遭具体是哪个人威胁到这位小王爷,但现在这小子正坐立不安。
安王遇险了……
虽然大冢宰理论上有护卫宗室的义务,然而安王要死了也不会有人找他麻烦,不过如果能救他是会救的,
如果有机会的……
正在这时,就听虚空中有人喝道:“罔两,你不要欺人太甚!”
随着一声暴喝,银光暴涨!
银光向阴影压了过去,无数丝线如箭雨一般飞出。
就是现在!
大冢宰微微一抖披风,一个阴影出现在身后,彷如那剑势!
那是一枚残碑,碑上隐隐流动着四个字:
山河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