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先生进了圣火坛,神色变得严肃。
别看他刚刚似乎完全不把那火之子和满院火精族人放在眼里,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其实他心里一直绷着一根弦,他是来试探神明,以推动自己的计划的。
如果真的是神明的话……
如果说之前他还有些拿不准,现在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了:
这里的圣火,应该是和圣泉本质是一样的东西。
不但是一样,而且是同源。
问题是,他其实非常了解,这同源之物,本就是人间之物,而且是一件外物。所以通过执掌外物来获取力量的家伙,能称作神明吗?
那有可能是火精族有意或无意,用圣火制造的集体幻影,也有可能是另外某个有心人在装神弄鬼。
抓紧时间翻看了火精族的历史,他觉得火精族之前可能是前者,而现在起了变化,变成了后者。这其中的变化耐人寻味,他就有了猜测。
如果他猜测的是真的,那么他的计划可以变一变了。
为什么他会肯定那同源之物来自人间,而且是外物呢?
因为他早就有所研究,他知道的最多,比所有人都多,比圣女更多。在他把圣泉献给圣女之前,他早已心里有数,这是件任何人都想独吞的宝物,但他偏偏献了出去,因为他自知暂时无法掌握,所以暂时献了上去。
只是暂时而已,他自然还有后续的计划。
这一次,他特意冒险前来,做了两手准备。
进了大门,一眼看到了熊熊燃烧的圣火,圣火倒映在他眼中,在瞳孔中熊熊燃烧。他几乎立刻确认了想要的信息,垂下头压抑住兴奋,以火精族人绝对想象不到,异常谦卑的态度拜倒,道:“圣月教圣子弓余白,拜见前辈。”
他说的是非常纯正的人间官话,之前他一直说的都是灵界通用语,也非常标准,但还是人类的话说的更好些,毕竟他本质上还是个人。
圣火坛上只有圣火,一个人也没有,自然就无人回应他。他一人对着空气弯腰俯首,五体投地,不免显得很是滑稽。
弓余白跪拜片刻,无人搭腔,他也不觉得尴尬,居然继续完成了稽首大礼,这才起身,缓缓道:“晚辈发自真心崇拜前辈,以人类之身在灵界为一神明,受天魔顶礼膜拜,堪称奇迹。与您相比,我们圣月教还在以天魔为神明,以为攀登登天之阶,岂能比得上前辈的万一呢?今日一见,立刻倾倒,五体投地。我愿意放弃追随那所谓的神明,改为追随您。”
“我们圣月教有数百万教徒,都为神前后奔走,但多数人只知道信神,却不知道信什么神,大多数人是跟着教里走,教中尊者说信什么就信什么,区区不才,就是决定他们信仰是什么的人。我愿意以圣月教的基业和百万人的信仰为礼物,请求追随您!”
周围静静地,他说的声情并茂,却好似一场独角戏。
弓余白的修养或者说脸皮厚度是真的超出旁人,居然还是不疾不徐的道:“或许您觉得,像我这样的人跑来这里,一见面随便说什么追随实在是莫名其妙,陌生人怎么值得信任呢?然而我虽然是陌生人,是外人,却和您志同道合,是您的同路人。所谓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我们有共同志向,我们都在追逐主宰陛下的伟大事业!”
圣火还是在熊熊燃烧,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但弓余白却感觉到:
变了!
那在圣火之畔却又无影无踪的某位存在,本来如同看戏一样俯视着他,让他感觉不到任何异样,但在刚刚他察觉到了某种审视。
对方认真起来了!
果然是被叫破了关键,露出了破绽!
能牵动圣火坛里的那位,他虽有些得意,却更是无奈:
看来对方也知道不少啊。
自己实力本不占优,信息优势没那么大的话,计划的难度陡然上升许多。
他表面依旧非常恭敬,丝毫没有叫破一件惊天大事的得意,道:“您和我都知道,咱们掌握的这件,或者说这部分宝物是什么,那可能是当初主宰大人的剑,或者说是他留下的遗产宝藏。”
他说完这句话,周围的气流平静下来了。这绝不是说对方浑不在意,恰好相反,因为太在意,反而特别安静。弓余白的底气越来越足,相对的,他的语气也越来越自信。
“昔年主宰大人的剑现在都还是个迷,不是因为时间太长而遗失了,而是被有意识的隐藏了起来。如今能够做主的剑圣们都是亲眼见过主宰,怎么会不知道剑是什么呢?现在却绝口不提,自然是他们联合起来封锁。他们下决心封锁了主宰的剑的信息,有两个可能。首先必然是那把剑关系重大,有撬动天下之力,却无人继承,可能已经换了其他形势存在,切不可能走漏消息,引得外人觊觎。还有就是,他们也想继承那把剑,或者手中握有什么线索,要充分的摒除竞争者,方便他们掌握主宰的剑。”
“还有人揣测,如今的乾剑就是主宰的继承人,他的剑据说能维持碎域乃至人间的运行,号称天日有常。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主宰。然而想想也不大可能。主宰当年如何辉煌,是人间的精神领袖,如果他有明公正到的继承人,怎么会不打起正式旗帜来呢?何必偷偷摸摸放出这些风声,明显是底气不足。”
“终究是距离时间太近了,还有许多记载留了下来。从中其实能窥见不少蛛丝马迹。比如说,在主宰时期,剑客体系大大发展,剑仙剑圣辈出,成才速度奇快,现在留下的剑圣十之八九都是那个时代出来的。可能说那是乱世出英雄,风云际会,但乱世不是从他开始,也没有由他终结,凭什么就在他在世的时候蓬勃兴盛到那种地步?”
“还有,在他的那个时代诞生了太多东西,很多宝物被发现定义并研究,很多工程以飞快的速度被建造,还有那个剑域……他年轻的时候,他的家乡被称为奇迹之城,他战斗,和队友一起被人称作黄金一代,他登顶之后那个年代被称为梦幻时代,都是与众不同的。如果反过来想,不是他赶上了好时代、好战友、好地方,而是他自己缔造了这一切,那又如何?”
“我不知福您研究到哪一步,又确认到了哪一步,但我研究了大量文献,已经有了肯定的想法——主宰的剑肯定有把别人都变得更好的能力。”
“这种能力如果细想似乎并非特别出奇,剑这个领域有很多奇迹,还有的效果更加神奇。但他在这条路上走到了极致,他可以改变世界,也可以改变剑本身。”
“所以他已经掌握了世界的运行,可称得上一声主宰。乾剑说他维持运行,谁也不能证明,只能通过他治下没有出大乱子来稍稍反证一下,有的是人不信。可以主宰却是让世界怎么运行,时间就会怎么运行的。”
“很多人说主宰选择的路错了,他的剑域最终没能改变世界,抵御天魔,我却觉得还是时间太短了。主宰的世界可以无限成长,如果他没有半路陨落,也许碎域会和今日完全不同呢?”
“主宰的剑强大不在于威力,而在于无限希望,无限可能。有他的世界会变得越来越好。因为大家都知道未来会变好,所以每个人都信心满满,人间的风气,部队的士气也会昂扬向上。可是他没了,再多的剑也没有他指路向前时那样生机勃勃了。”
“我想,主宰如果去的特别突然,那谁也没办法。但如果主宰有一点最后的准备时间,他会不会想要给人间留下希望呢?”
“我听说有的剑仙会把剑化作剑只保存下来,不过那种办法耗时非常长,也不稳定,更重要的是,会从新诞生一个有智慧的个体,本质上剑已经归‘它’所有,已经和当年的剑走上了岔路。智慧生物全都不稳定,如果真的想要完全保留剑客生前的意愿,本质上是不该信任任何外‘人’的。那些剑仙这么做是没有办法,我想主宰身为开天辟地从未有过的人物,肯定会有更好的方法。”
这个时候,大殿中终于出现了一个声音,那是一声短促的异声,好像是嗤笑,又好像是圣火堆里柴火爆裂的声音,转瞬即逝,再听就只剩下绝对的安静了。
一向镇定的弓余白听到这一时,终于有了一丝悸动,似乎是心慌的感觉,但此时肯定不能半途而废,他立刻压住情绪,继续道:“这个方法外人肯定不清楚,但您和我都成功窥探了其中一二奥秘。您手中的圣火,和我手中的圣泉,其中奥妙无穷,越探查越是深不见底,您甚至以之自诩神明。可是咱们心知肚明,这只是一部分力量,主宰真正的力量,要把咱们手中的宝物合而为一,也才算刚刚开始有了追寻的资格。这个过程本来就很难了,尤其是双方明牌都知道必须要得到对方的挚爱至宝,必然互为死敌。说实话,任何人都不会看好您,因为对面是圣女。您固然有一族之力臂助,可是圣女的影响力覆盖整个灵界,而您最重要的敌明我暗如今也没用了。只要我回去跟圣女一提,火精族的族地三天两日就会变成一片白地。”
“但如果我来帮您,那就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