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着锦缎的马车再次出发。

沈白靠在柔软的枕头上，将还香丹递给木头陀。

“多谢云兄。”木头陀抱拳道：

“我和清音已经二十九日没有吞食还香丹，必须尽快服用，云兄你是否需要回避一下？我行伍出身，吃相难看。”

“没事，不用管我，你们随意。”

沈白笑眯眯地回道，他知道木头陀已经看出他来自联邦，出于尊重，想让他避一避。

——当着人类的面，吃掉含有其同族血肉的还香丹，不论怎么样都好说不好听。

“好，云兄，恭敬不如从命。”木头陀没有磨叽，拿出两粒还香丹，一颗给大闇清音，一颗吞入了自己的腹中。

“……这就完事了？”沈白瞪大眼睛，他本以为吃掉还香丹后，木头陀和大闇清音会有很明显的情绪上或者身体上的改变，可没想到吞食前后毫无变化，和嚼一枚硬糖没什么区别。

经过几天的相处，大闇清音这姑娘也看出沈白不是帝族，她和木头陀很有默契地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对于各种破绽也是装傻充楞。

娇憨的少女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肚子，轻声道：

“云兄，我曾在家里制作还香丹的作坊里待过，这东西绝大部分原料与滋补药丸没什么区别，只能安神养颜，唯一的不同，就是里面蕴含极少的人类血肉而已。”

她伸出小拇指，做了个横切的手势：

“一根人类的手指，大概可以做一万枚还香丹，当然，制作之前必须剔骨……呃，不说这个了，恶心。”

沈白皱眉：

“恶心？”

“我们很恶心。”大闇清音很自然地道：

“多恶心啊，人类是和我们一模一样的智慧生灵欸，只要一想到他们死亡之前，像无骨鸡爪那样被抽掉骨骼和内脏，我就……唉。”

沈白一愣，他很认真地看着小姑娘，确认她并不是因看穿自己的身份而故意迎合自己。

一旁的木头陀此时也开口，他的声音低沉粗粝，更具力量：

“我母亲虽没上过私塾，但也教导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平心而论，杀死人类对我来说毫无压力，吃兵饷的，杀戮敌人是我的职责，但将他们剁成肉泥再吃进肚子里，呵，心理压力还是挺大的。”

沈白皱眉：

“这种想法，是仅你们两個有？还是……普遍都有？”

“正常的帝族，都有这个想法。”木头陀淡淡道：

“人类毕竟是和我们外表没有区别的生命，剁成馅做成还香丹，谁吃了心里不打怵？”他顿了顿，接着道：

“前几年，我刚成为骠骑将军的时候，青天域发生了一件挺大的事……有种变异兽，名为[金棉虎]，别看名中带虎，实际上却是种长不大的小兽，毛茸茸金灿灿的，很可爱，关键的是还很亲人，没有攻击性。”

“那时，驯养[金棉虎]是很流行的事情，许多奴族也会在家里养个一两只，哦，对了，我以前也养过。”

“然而，金棉虎的肉，很好吃，是真的香，放进锅里煮，随意撒上一把盐花，就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那个时候的酒楼，凉拌金棉虎可是一道硬菜，点了就很有面子。”

“然而，因为很多人将这种变异兽视为宠物，冲突在所难免，他们冲击酒肆，想让大闇家族建立法案，禁食金棉虎。”

“我的战功，在那段时间迅速飙升。”

“云兄，我啰嗦了这么多，就是想说，帝族对金棉虎尚且存恻隐之心，更别说和我们差不多的人类了，还是那句话，杀可以，但是吃……确实是个坎。”

沈白没有全信，接着问道：

“可我在边境，看到过不少帝族吃人的画面，那一个个的，啧啧啧，享受得紧呐。”

大闇清音叹了口气：

“那是因为，人类血肉对我们来说，有致命的吸引力，这是超越心理和生理的天性本能，控制不住，就算是人类，饿了四五天后，前面突然出现了肥美的烤羊腿，也控制住吧？”

“很多帝族第一次上战场和人类搏杀，赢得战斗后会当场吃掉人类，这就是第一次看到真正的人类血肉后，控制不住那股冲动的欲望，丧失理智开始啃咬吞咽。”

“天生的欲望，不可阻挡，无法遏制。”

“但是同时，很多能上战场的帝族又拥有正常的三观，这就导致，他们会觉得自己此时所做的事是彻头彻尾的禽兽之举。”

“用联邦的话说，就是人生观崩塌了一角，虽不至于疯掉，但很多人也会嚎啕大哭，而且因为不可阻挡的噬人欲望，他们不会停止生吃人类血肉，这就导致心中的悲伤更甚。”

“悲伤自己，居然如此畜生！”

“杀掉敌人还不够，居然还要生啖其肉……”

“这便是哭悲了。”

“不可遏制之悲，永无停歇之哭。”

大闇清音捂着脑袋，语气充满无奈：

“所有王族都会在私塾里灌输[人类只是食物]这个概念，可随着年龄的增长，小孩子总会回过味来：哪有食物和捕食者语言互通、长得还一模一样啊？”

“可是，人类终究是帝族的食物啊。”沈白的心情很复杂，这是他第一次从畸变种口中听到这方面的事，他意识到，畸变种的心灵和人类一样，同样脆弱，容易感伤。

“不吃人类，我们便死，而且人类和畸变种之间存在种族隔离，无法诞生后代，从这一方面来看，人类确确实实是我们的食物。”大闇清音噘着嘴，颇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

“算啦算啦，就这么着吧，这么多年过去，旧土和联邦的战争依然在持续，也许直到数万年、数十万年后，某一方会被完全灭族，战争才会结束。”

少女挽住木头陀粗壮的胳膊，在他怀里撒娇：

“唉，其实我对人类还挺有好感的呢……为什么非要是敌人呢？大家一起做朋友多好啊，算了，不想了，我就和马奴哥哥一起，一辈子待在莪们的小窝就满足了。”

沈白笑笑：

“怎么，你很想交个人类朋友？”

“不是想，我已经交过了啊。”

“啊？”

“举火者大人在我们这里待的时间虽然短，但她很喜欢我呢，是我的闺中密友……”

沈白怔住，看向娇憨的少女，脱口而出道：

“你认识风雪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