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思只有二十多公斤,瘦的鸡崽子一般,姑父的力气又大,身子一下子就被他甩到了床脚。
那时大多农村人还使用木架子床,秋思摔在床侧,腰背砸在床架上,疼得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她的嘴里都是血腥味,忍不住往地上吐了两口唾沫。
姑父那只手背上有一个深深的牙印,上面满是血污。
秋思顾不得自己的伤,跑过去扶姑妈。
而姑父一只手得了空反手甩了抓着他不放的原野一个大耳巴子“不得了了你!儿子打老子!老婆打丈夫!侄女打姑父!反了天了!”
原野只知道死死抓住他拿瓶子的手。那瓶子要是砸在人头顶上非得破洞不可,他冲秋思喊“秋思,快带我妈离开!”
秋思和姑妈两个人踉跄着往外走,原野被吴浩一巴掌一巴掌的伦,只觉得眼睛前面闪着无数个星子,耳朵嗡嗡的叫着,口腔里传来血腥味,不知道是不是牙齿要掉了。
秋思和姑妈刚出了门,里面就传来了玻璃瓶破碎的声音。
“让你跟我横!狗杂种!生你养你还来跟我叫板!劳资踩死你!”秋思和姑妈回头,原野正一头的鲜血倒在地上,姑父嘴里骂着他,脚下也丝毫不留情一下一下的踹在他的身上。
秋思挽着姑妈的手握成拳头,她的眼睛里只有鲜红,鲜红的红砖房,鲜红的血液,鲜红的晚霞。
“狗杂种!我和他拼了!”秋思弯腰捡地上的红砖,因为砖厂就在附近,地上有很多凌乱的红砖,碎砖块。
但姑妈比她动作快,秋思弯腰的一瞬间,她如同从地上升腾而起的烟花般迅速飞离了原地。
秋思再抬头,姑妈的手里拿着原本挂在门口的短刀刺向吴浩的胸口。
秋思在原地无法动弹,只觉得千斤重的玉米棒子压在她的双肩,压得她快要无法呼吸了。
鲜血渐渐沾湿姑父的衣服,他满脸的难以置信,伸手捂住那把刀轰然倒地。
秋思的心砰砰的跳着,心跳太快,她耳朵几乎能听见一下一下如擂鼓的声音。
大风吹起,黄沙扑面而来,秋思迎着漫天的黄沙跑进去。
姑妈扶起地上瘫软的原野和秋思说“得赶紧送他去医院!”
秋思哆嗦着冰凉的双手去扶原野“我姑父死了吗?”
“别乱想,坏人都长命的!”姑妈将原野背起来往外走“我把他放在自行车上,你载他去医院,我找辆车来带你姑父去医院。”
秋思点点头,忙不迭的跟着姑妈出去爬上自行车。
姑妈说的话她都信,从小到大她没骗过她一次,所以年少的她真的以为姑父只是和原野一样晕了过去。
原野被姑妈放在自行车后座上,整个人趴在秋思的脊背上。
“你等一下,我找根绳子来把你们绑一起,他就不会掉下去了。”
很快姑妈拿了绳子出来,绕着他们捆绑“秋思,原野醒了你告诉他,我绝对没有做对不起这个家的事情!”
秋思道“等你来了,你亲自告诉他!我回家把屋子收拾好,你回来和我们一起住,再也不见我姑父了!”
姑妈正低头在绳子上打结,听到秋思的话哽咽了一下,眼泪哗啦滴到手背上“好孩子!虽然你瘦瘦小小的,但姑妈知道你是家里最会照顾人,最善良的。以后也要好好照顾家人,原野性子和他爸爸一样,容易冲动,你多帮姑妈劝着些!”
“等你搬回家了,我让他们个个都听你话,你让往东绝不往西!好不好?”
姑妈默了一下随即脸上绽开一个笑来,像一朵真正盛开的烟花“好啊!”
秋思刚蹬上脚踏板要走,姑妈拉住她的胳膊“秋思!”
她回头“怎么了?”
“以后你找对象一定要找一个对你好的,不嫖不赌的,最重要不能打人。家暴只有0次和一万次,如果男人动了一次手你就毫不犹豫的回头,不要给他第二次机会,不要让他毁了一个家庭!”
秋思点点头“我知道!我先送原野哥去医院!”
姑妈点点头“去吧,我马上来!”
秋思头也不回的蹬着车走了。
秋思没料到,这一别竟是永远。
她骑着车载着原野慢慢走远。
姑妈站在原地望着逐渐缩小的人影,直到什么也看不见,才慢慢转身往回走。
那天风很大,满地的黄沙都被大风吹了起来,秋思眯着眼睛蹬着脚踏板往卫生院去。幸好路虽不是水泥路却是平整的沙子路,不算十分颠簸,也没有大坡,秋思很快将原野送到了医院。
秋思的衣服上沾满了血迹,她分不清是原野的还是姑妈的。
医生把原野推进了急救室,让她赶紧通知大人过来。
秋思看到医生护士乱做一堆,拿血压计的,推各种仪器的,脸色苍白的站在门口。她不知道原野怎么样了,但看到这种阵仗,12岁的秋思陷入了无限的恐惧。
原野会不会死?原野死了怎么办?
这是她第一次对死亡产生了恐惧。她知道人都是要死的,老了就会死。可是,那是原野,一个有着无限活力,就好像游戏里随时都会满血复活的角色一样的少年。他怎么会死呢?
“小姑娘,快回去通知你家大人来医院啊!愣着干嘛?”一个护士没好气的冲她喊。
秋思被她的叫喊拉回现实“我哥很严重吗?”
“目前看心跳血压都很正常,但他头通洞了,要缝针,你赶紧去找大人来交费用。”
秋思松了口气,僵住的背赫然垮了下来,她点点头“好的,我这就去。”
张青受自己母亲叮嘱到医院买药,刚走到门口就看到秋思双目无光,满身的血污摇摇晃晃的从楼梯上下来。
“李秋思,你怎么了?哪伤了?”他忙不迭的跑过去拉住秋思的胳膊,眼睛四处打量她。
秋思整个人都有些恍惚,只知道有人和她说话,看了半天才发现来人是张青。
“你怎么在这儿?”秋思问。
张青只觉得莫名的烦躁,没好气的问她“我问你伤哪里了?怎么回事儿?你听不懂话?”
秋思把张青甩开“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她忙着回家找爷爷来看原野,可张青拉住她胳膊不让她走“说,发生什么事情了?不说你就别想走!”
秋思真想给他一个大嘴巴,但她还是忍住了“你的好兄弟原野,正在楼上急救室呢!你与其和我拉拉扯扯的不如赶紧上去看他!”
张青楞了一下“你说真的?”他不大相信秋思的话,要知道原野在春雨镇那是所有同龄孩子里最会打,最能打的。谁能把他打进急救室。
“你上去看就知道了。我忙着去找大人来,你快放手。”
张青立刻撒手,转身往楼梯上跑。
秋思摆脱张青后出门骑上自行车往家赶。
距离他们离开家已经将近一个小时了,暮色四合,秋思蹬着自行车穿过大街小巷,拐进都是老四合院的巷子里。
进巷子第二家就是她们李家的陋室,院子里的白炽灯泛着暖黄闪耀在秋思的瞳孔中。
她把车停在门口,几步冲进院子。
奶奶听到她的声音从客厅出来“怎么去那么久?我们饭都吃过了,你姑妈呢?”话音刚落,她声音骤然拔高,尖叫道“这是怎么了?哪里来得血?”
随着她的叫喊,客厅里秋收和爷爷也冲了出来。
奶奶已经走到她的身边,到处摸她的身子,要检查哪里出了问题。
秋思拉过奶奶的手“不是我的血。是原野哥哥的,她撞破了脑袋,现在在医院缝针,医生说要有大人在的。我回来找爷爷过去。”
秋收问“伤的重吗?”
秋思只摇摇头,没回答他。
爷爷把他的毡帽重新戴上“我去看看!”
“家里有钱吗?得交钱!”
奶奶立刻往房间去“有的,有的,我去拿!”
“姐,你还没吃饭吧!先吃饭,我陪爷爷去。”说话的是秋收。
秋雨和秋实只也穿了棉鞋跑出来看着她“姐,原野哥哥怎么了?”
秋思摇摇头“我不放心,你好好在家看好弟弟妹妹,原野缝好针我就回来。”
秋收点点头“那我等你们回来。”
秋思想留一个笑容给兄弟姐妹,可她实在笑不出来,最后反而转过身子抹着眼角的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