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应该是有些拘谨的人,哪怕这里算是她的家,她回来时也会先敲敲门,示意屋内旳人自己回来了。无论屋内有没有人。
伯洛戈注视着漆黑的铁门,钥匙与锁芯的插合,清脆的机械声中,铁门被推开,门后一个伯洛戈绝对想不到的身影出现在了眼前。
“是客人吗?”
冰冷生硬的声音响起,她看了看伯洛戈,随后看向了泰达,湛蓝的眼瞳里有着一重又一重的光环,宛如泛光的齿轮,叠加在了眼瞳中。
“秩序局的外勤职员,会在我们这借住一阵,当做据点。”泰达解释道。
女孩点点头,拎着手中的袋子,走向了别的房间。
“等一下。”
伯洛戈皱起眉头,喊住了女孩,她也很配合,站在了原地,冰冷的蓝眼里,光环收缩、转动,她似乎是想透露疑惑的情绪,可在伯洛戈看来,这实在是有些过于诡异了。
起身走向女孩,伯洛戈近距离地观察着她,她比自己要矮上一些,娇小的身材全部隐藏在了墨绿色的斗篷风衣下,和自己第一次见到她时不同,这一次她戴上了同样墨绿色的帽子,把自己的脸庞藏在了阴影中。
“我之前好像在边陲疗养院里见过你。”
伯洛戈看着女孩,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女孩体内涌动的以太,以及那微弱的机械声,就像机械表的表芯,复杂的机械结构支撑着她的身体,在以太的驱动下,转动运行。
她微微歪头,连带着眼中的光圈也瘪了下来,艾缪疑惑道。
“你是在搭讪吗?”
伯洛戈怔住了,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人类不都是这样吗?在和陌生的异性对话时,通常会以这样的话来开启话题,然后建立更深的亲密关系,毕竟这种事情在动物界里也经常发生,雄性为了吸引雌性会展现出各种求偶手段,人类也只是一种高级的动物而已。”
和冰冷的外表不同,艾缪很健谈,一瞬间便掌握了话语的主动权,可她说的这些东西,在令伯洛戈感到不知所措的同时,还在不断冲击着伯洛戈的思绪。
“可奇怪的是”艾缪眼中的光环瘪成了椭圆,这表示她在苦恼皱眉,“搭讪这种行为在对异性产生好感的情况下进行的。”
她说着敲了敲自己的肩膀,发出轻微的铁鸣,艾缪看着伯洛戈,眼中的光环几乎要瘪成一条线了。
“我知道人类之中有着很多稀奇古怪的癖好你不会?”
瘪掉的光环重新舒展成了圆形,它有节奏地往返旋转。
突然间光环停止了转动,就像瞪大了眼睛般,光环也放大了几分,艾缪微微捂嘴,冰冷的脸庞上,故作一副惊讶的神态。
“哇,这位先生,不是吧?你居然”
“等一下!”
伯洛戈的声音高了几分,打断了艾缪的话语,一种熟悉但又见鬼的感觉涌上心头,伯洛戈记得自己上次有这样的感觉,还是第一次去不死者俱乐部时。
在艾缪开口的那一刻,眼前的情况就开始脱离伯洛戈的掌控,这个奇怪的家伙就这么轻易地掌握了主动权,自己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反驳。
气氛陷入诡异的平静,直到泰达忍不住笑出了声。
“边陲疗养院吗?那应该就是艾缪了,她需要定期去边陲疗养院检查、维护,”泰达没想到这不是两人第一次见面了,“我善于冰冷神圣的炼金矩阵,但涉及了更深一层的灵魂精神,就需要医疗部的协助了。”
“艾缪?”
伯洛戈低语,他想这应该就是女孩的名字。
听到自己的名字,艾缪摘下了帽子,露出了白皙的脸庞,她的皮肤有种奇妙的质感,看起来是人类的皮肤,但与人类的皮肤相比,又缺失了许多的血色,就像个精致至极的面具。
“你好,我是艾缪。”
艾缪摘下了手套,伸出手,看着她的手掌,正如伯洛戈当时看到的那样,是冰冷的漆黑。
“伯洛戈拉撒路。”
伯洛戈握起她的手,只有金属的冰冷感,没有人的温暖。
“别在意,我刚刚只是在开玩笑,人类不是很喜欢有幽默感的人吗?”
艾缪突然正经了起来,她的脸庞没有过多的表情,但眼中的光环却在飞速变化着,表示她情绪的起伏。
“这是幽默吗?”伯洛戈怀疑着。
“唉?不是吗?”艾缪一副感到意外的语气,双手捂胸,就像在刻意表演一样,模仿着人类的肢体动作,随后抱歉道,“我很少能和其他人交流,这些东西都是在书上看到的。”
“理论和实践总是有所差距,对吗?”
艾缪大概是在对自己挑眉,伯洛戈看到她眼中的光环短暂地扭曲成了星星形状。伯洛戈开始好奇艾缪眼中的光环,究竟能摆出多少种形状。
“请问还有什么事吗?”艾缪问询道。
“没什么了。”
伯洛戈摇了摇头,他需要些时间来适应这种奇怪的现状。
艾缪收回了手,对泰达点头示意,然后走进了另一个房间,不知道在忙碌些什么。
伯洛戈呆呆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他的心情很是复杂,难以描述,转过头,他看着泰达,不需要言语,泰达很清楚伯洛戈想问些什么。
“她就是我的成果,一具拥有自我意识的炼金人偶,身体由多种昂贵的炼金金属构成,复杂的机械结构下,我还植入了多重的炼金矩阵,维系炼金人偶的运行。
某种程度上来讲,她就是一个行走的人形虚域,虚域的影响范围也仅仅只有她的身体给你解释起来有些太复杂了,你只需要知道,她是我毕生最完美的作品就好。”
泰达看着伯洛戈越发困惑的眼神,收起了自己狂热的心情,好放过这个只看过黄金论述的门外汉。
“艾缪亚哲代特吗?我只在书中见过这样的炼金人偶,我以为她会更呆一些?”
伯洛戈觉得这一切实在是太奇妙了。
“她毕竟是我最完美的作品,自我意识上和那种自律人偶可不一样,”泰达逐渐收起了笑意,语气严肃道,“还有,她不叫什么亚哲代特,她就叫艾缪。”
“没有姓氏吗?我以为你会冠以你自己的姓氏,亚哲代特,你们炼金术师不都是这样吗?喜欢以自己的名字来命名创造物,仿佛它们就是你的子嗣。”伯洛戈说。
“这不一样,如果是冰冷的死物,我不介意为它冠以自己的名字,可她不一样,她是有着意识的。”
泰达沉默了几秒,再次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冰冷道。
“她有着自我意识,但她并不是生命,只是由机械与炼金矩阵维系的工具,如果给她冠以了名字,那么就会产生感情。
你应该明白,过多的感情会扭曲她的本质。”
“扭曲工具的本质吗?”
伯洛戈大概明白泰达的意思。
他想起很久之前和杰佛里的闲谈,那时自己还在实习期,不知道超凡世界的全貌,每天就是在杰佛里的指示下,去砍一头又一头的恶魔。
记得那一天自己把恶魔们赶进了谷仓里,锁上大门,放火烧毁了一切,两人就在熊熊的火光下,靠着围栏,那时杰佛里说道。
“野狗只是野狗,没有人在乎它们,可当你为其中的一只野狗取了名字时,它就不再是野狗了。”
过了这么久,伯洛戈多少也明白了杰佛里的意思,名字是一种赐予,令某个东西在其群体中的身份发生质变。
有了名字,模糊的概念也有了明确的指向,过量的情感下,名字所代表的事物,也会被扭曲其本质。
“这是很多炼金术师们的共识,如果我们要创造生命,就绝对不会为它取名,有了名字,就会有了情感,情感会影响我们的判断,这对于理性的炼金术师而言,是致命的。”泰达幽幽道。
“莪还是学生时,就听闻我的老师讲过类似的例子,有位炼金术师创造了头类人的血肉生物,他为其取名为穆利。
那东西仅仅是血肉造物,是实验品,是工具,可他把它视作了家人朋友,直到穆利被饥饿驱动着,杀死了很多人,他还袒护着穆利,说它只是有些饿了,它平常不这样的其实我们都明白,这是实验品失控了。”
伯洛戈认可地点头,泰达受到狂热的驱动,但依旧保持着理性,应该说不愧是前任部长吗?即便创造出了这样完美的个体,他仍克制着自己。
“可艾缪,这名字又是怎么回事?”伯洛戈问。
“这是她为她自己取的名字,没错,一个冰冷的个体,觉得自己需要一个名字,来代指自己。”
提到这,泰达来了兴致,他的语气又惊又怕。
“那是个值得我铭记一生的一天,她突然和我说,她需要一个名字,在知道我无法给予她名字后,她就自己为自己取了一个名字。”
“个体意识的觉醒?”伯洛戈说。
“那一天起,她便有了自我的意识,这代表我的研究得到了突破性的进展,可我又很不安、害怕。”
“非人的个体获得了自我意识,获得了智慧。”
伯洛戈想起了升华炉芯的标志,他知道秩序局内的图标都是有其含义的,代表秩序局的锁链与六把剑,指代的是最初成立时的六大家族,以及他们在六大秘能学派里的所到达的极致。
代表升华炉芯的缠绕果实之蛇,则代表人类贪婪、对智慧真理的奢求。
“在故事中,神创造了人类,令人类活在地上的乐园,直到有一天人类在毒蛇的诱惑下,吃掉了智慧的果实。”伯洛戈喃喃道,他感受到和泰达相同的不安。
现在这一切,和书中的故事是何等的相似,泰达创造了炼金人偶,而她奢求着智慧的果实,为自己取得了名字。
那接下来呢?
伯洛戈没有继续想下去,这种事应该留着给泰达操心,紧接着他想到了另一件事。
以太涌动,冰冷的触感从手臂上传来,一条精致的银蛇从伯洛戈的袖口爬出,在伯洛戈的操控下,它活灵活现,宛如拥有真正的生命般,还冲泰达吐着信子。
“拜莉说,这是她师妹做的,她也在这吗?”伯洛戈问道。
伯洛戈对于炼金术的了解,仅仅是处于入门阶段,但他也明白能创造出这样稳定的畸变产物,需要何等的天赋。
“嗯?诡蛇鳞液啊。”
泰达一眼就认出了这条银蛇,随后脸上泛起了更为自信的微笑。
“你不是已经见过她了吗?”
“什么?”
伯洛戈正疑惑时,脚步声传来,艾缪端着点心和茶走了过来,摆放在一旁的小桌上。
她脱去了遮掩身体的斗篷大衣,也摘下了手套和帽子,在炼金工坊内她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艾缪穿着一身便服,裸露出的皮肤带着一种通透的胶状感,模拟人类皮肤的同时,还能隐约地看到皮肤下若隐若现的钢铁之骨,上面浮动着摇曳的辉光。
身体关节位置存有细小的缝隙,能隐隐地听见机械的转动声,同时以太的辉光时不时从缝隙里闪烁。
这时候伯洛戈才看清,艾缪只有小腿与小臂覆盖了厌铁漆,隆起的胸脯下透露着微光,大量的以太在其中翻滚。
恒动的核心稳定持续地输出以太,扩散至身体的每一寸,令艾缪运行下去。
这是伯洛戈难以形容的一幕。
冰冷的钢铁之躯在某些程度上,居然比人还要像人,她稍微伸展了一下身体,然后优雅地为伯洛戈与泰达上茶。
艾缪在书本上翻阅过这些礼仪的知识并熟记于心,姿势标准的就像特意进修过,倒茶的同时她还不忘向伯洛戈眨眼,眼中的光环带起了波浪感。
受到技术限制,艾缪的表情有些死板僵硬,可对视的一瞬间,伯洛戈却总觉得这家伙在坏笑。
“艾缪,她现在也算是我的学生了,”泰达赞赏地看着艾缪,“她是我遇过最有天赋与潜力的学生了。”
艾缪什么都没有说,她站在泰达的身后,湛蓝的眼瞳里,光环有节奏地转动、闪耀。
伯洛戈旁观着这一切,有很多话在心底盘旋,但伯洛戈清楚,即便现在说出来也没什么用。
冷静下来后,伯洛戈将自己置身于绝对冷漠的旁观角度。
他能从泰达的眼里看到那潜藏的东西,泰达自以为保持着理性,但很显然,他已经陷入了旋涡之中。
题外话
这两天状态有些拉,跟被人灌了药一样,白天怎么睡都睡不醒,晚上直接失眠,今儿只有一更了,明天争取恢复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