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是这样的理由你觉得这可笑吗?”
艾缪打量着伯洛戈的反应,这还是她第一次对别人说出自己的想法,更重要的是,这么久以来,艾缪也没接触过更多的人类。
“没什么可笑的,这种东西算得上人类的终极问题了。”
伯洛戈微笑着摇摇头,他很认可艾缪这种自我觉醒的想法,进而继续说道。
“我是谁?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我在书上读到过这样的话,我不是很理解。”艾缪对书籍的认知还是有些浅显,并不懂更深层的意义。
“其实我也不是很懂,有人说这是过去、现在、未来,也有人说,这就是人类一生的概括。”伯洛戈解释道。
“认清你自己究竟是谁,为了什么而活,为了什么而死至少你现在知晓了自己是谁了,恭喜你,艾缪。”
伯洛戈注视着眼前的艾缪,她站在堆积起来的残破尸体间,灰冷中她宛如一抹鲜艳的色彩。
“我是艾缪。”
艾缪低声道,就像自我催眠一样,越是有人肯定她,她越是真实的。
“那剩下的呢?”艾缪转而兴奋地看着伯洛戈,这么久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被人认可,这令她欣喜万分。
“剩下的?你是说从哪来?到哪去?”
说到这些时,伯洛戈也沉默了下来,这种哲理的问题通常都很难拥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伯洛戈知晓自己是谁,他是逐暗的恶灵,去惩治那些触犯了公理铁律的恶人们,可涉及了自己从而来,这倒是个实打实的谜团。
他至今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上,而这也是伯洛戈最大的秘密,至于要到哪里去?
“我不知道,很少有人能搞懂这些,更多的时候,大家都是活在当下,把这些烦恼交给那些哲学家们去处理。”伯洛戈说道,但很快他又补充道。
“不过啊,我是不死者,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我的命运是没有终点的。”
“也就是说,你没有到哪里去吗?”艾缪问。
“大概是这样,就像一部公路片,我行驶在一条没有尽头的公路上,我在哪停下,哪就是我的终点了。”
“公路片?”
“一种电影类型你没看过电影吗?”
“没有,我除了去边陲疗养院定期检查外,几乎没在城市里行动过,”艾缪摊开双手,展现了一下自身,“我太特殊了,容易被人发觉。”
这一点确实,艾缪每次外出都会把自己打扮的严严实实的,尽可能避免他人直接观察到自己。
“嗯那你的人生还真是充满遗憾啊。”伯洛戈对于没看过电影的艾缪心怀悲痛。
“电影有那么好吗?”艾缪被伯洛戈诱惑到了。
“这东西能延长人类的寿命。”
聊到电影,伯洛戈严肃了起来,除了砍恶人外,这可是伯洛戈少有的几个爱好。
“延长寿命?”听到延长寿命,艾缪的眼神亮了起来,但很快她便冷静了下来,“怎么可能?人类的寿命是注定的,即便能延长,也只有一些极为昂贵的炼金药剂才能做到。”
艾缪很在意生死,为此相关的知识她了解了不少,只可惜她是炼金人偶,那些药剂对她无用。
“另一种意义的延长生命。”
伯洛戈解释道,可说了没两句,他就被屋子里的烟尘,呛的咳嗽连连。
“我们还是换个地方说话吧我倒觉得没什么,你不觉得站在这里,就像站在停尸间里吗?炼金人偶的停尸间。”伯洛戈用起了奇妙的比喻。
听到伯洛戈这么说,艾缪才后知后觉了起来,眼中的光环瘪了下来,她对于这地方的恐惧不止是这里充满着死意,还布满了“尸体”,如果有一天艾缪也损毁了,她多半也会成为其中的一员。
两人来到了餐桌旁,泰达不在家,两人也没什么好拘谨的,坐在隔着桌子,坐在椅子上聊了起来。
伯洛戈蛮喜欢这里的,这里的空间较大,没有那么压抑。
实际上整个炼金工坊给伯洛戈的感觉就和“垦室”一样,又或者说,这些虚域都是这副样子。
封闭,绝对的封闭。
这里没有窗户,到处都是封死的墙壁,而且很多地方都较为狭小,扰人的嗡鸣声不断。
换做普通人生活在这里,大多都会患上一些精神类的疾病,好在伯洛戈没那么脆弱,他是个适应性很强的人,他已经习惯于在压抑中工作了。
“与其说是延长生命的尺度,不如说,令有限的生命,变得更具意义些。”伯洛戈试着对艾缪阐述自己的想法。
“就像一个普通的农夫,他的一生都被困于山间的农场中,在忙碌中,度过平庸的一生,他的一生都没有离开过这片土地,可如果有了电影呢?”
伯洛戈越说越兴奋,这种和别人分享自己喜欢的东西,感觉非常不错。
“通过电影,农夫看到了一个他终生无法触及的故事,另一段人生,更大的世界”
“就像一种虚幻的体验,通过这个介质,去感受到那些我们无法感受的,成为我们无法成为的。”艾缪似懂非懂道。
“大概吧,而且更棒的是,当你沉浸于故事之中时,你就能忘记现实的纷纷扰扰,在那片虚构的世界里,享受到片刻的安宁。”
伯洛戈的语气舒缓了起来,“有些经历你可能注定无法得到,但通过这些介质,你多少也能模糊地触及它的质感,也算是一种内心的安慰。”
“听起来真好啊。”
“是非常棒。”伯洛戈再次肯定着。
“嗯,非常棒。”艾缪赞同地点头。
话题结束了,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
“你今天会一直在这吗?”艾缪首先打破了沉默。
“嗯,在这值班,也算是找个地方躲了一躲,我可不想加入神经病们的酒局。”伯洛戈开玩笑道。
不死者俱乐部那些家伙虽然神经病,但他们从未强求伯洛戈去做些什么,他们对伯洛戈最大的影响,便是在伯洛戈一本正经地坐在吧台前时,在他身旁弄些花里胡哨的动作,试着逗笑自己。
这些无聊的家伙经常因为一些无聊的事去打一些无聊的赌,除了赌自己会从哪个门里走出来外,他们还赌会以什么方式逗自己笑。
薇儿会表演后空翻,瑟雷则是钢管舞伯洛戈想维持自己严肃冷漠的形象,但每次憋着笑意属实是不好受。
“老师通常会在第二天下午回来,”艾缪说,“之前几次誓言节都是这样的。”
“嗯?”伯洛戈想到了一件事,他问道,“艾缪,你是什么时候诞生的意识呢?”
“你是说我的生日吗?”
“生日?”
“就是出生的日期啊?按照你们人类来算,当我诞生出意识时,也算是出生吧?”
伯洛戈点头肯定,艾缪是炼金人偶,但她却备受人类的影响,乃至她的种种行为与想法也如人类一般。
“大概是两年前吧?两年前我拥有了自我意识,就此度过了两个誓言节,过了今天,就算是第三年了。”艾缪计算了一下说道。
“也就是说,你勉强算是三岁?”
伯洛戈觉得自己说出来怪怪的,以人类来计算,三岁还只是婴儿状态但艾缪是炼金人偶,常理于她无用。
“嗯哼。”艾缪点着头。
“好吧,好吧。”
伯洛戈说着起身,离开前又对艾缪说道,“我就在据点小屋内,有什么需要你可以喊我。”
泰达离开后,炼金工坊内可靠的也只有自己了,有什么意外出现的话,都需要自己来解决。
可听艾缪这么说的话,每年她都是独自待在这里,伯洛戈觉得应该没有什么事。
回到据点小屋内,坐在椅子上,伯洛戈想做些什么,来让自己忙碌起来,但他忙碌太久了,很多事早就被他处理好了,想来想去,伯洛戈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他靠着椅子后仰了过去,眯着眼睛,被一团朦胧的色块吸引了注意。
那是一张贴在墙上的海报,画面的内容是一位衣着褐色风衣的侦探,以及跟在他身旁的猎犬。
这是一幅电影海报,由帕尔默贴的,帕尔默和自己提过这个电影,他试着为自己描述剧情,可讲了没几句,这家伙就疯狂地笑了起来至少从他的反应来看,这部电影还蛮不错的。
伯洛戈本来也想去看看的,但因工作等原因,他一直没有时间。
“休息日啊”
注视着海报,伯洛戈轻声嘟囔道。
炼金工坊是完全封闭的,没有窗户来窥探外界的景色,并且大裂隙这个地方,被重重的迷雾包裹着,昼夜的变化并不明显,想要以此判断时间的流逝,是不可能的。
为此大裂隙内的每个人都习惯佩戴着腕表,在这时间流动并不明显的区域内,感知时间的离去。
伯洛戈放下黄金论述,看了眼时间,时间已经临近晚上,这一天的时间他都花费在了看书上,长时间的阅读令他的眼睛倍感酸涩,但对于炼金术的种种,他也有了更深的了解。
要不是拜莉实在是难以应对,伯洛戈都想申请去升华炉芯那学习一阵。
很多人穷其一生只能精进一门技术,但伯洛戈是不死者,拥有着漫长的寿命,他有的是时间,将这些技术一一精进。
只要别变成瑟雷那样就好,这个无聊的不死者,把漫长的时光都用在学习些无聊的事情上了,就比如他最近引以为傲的钢管舞。
靠在椅背上,伯洛戈仰起头,思考起书中读到的知识。
在这世界中,一切超凡的源头,神秘的“秘源”似乎从一开始就是与这世界一同存在的,而那些诡诈的魔鬼,仿佛也是在同一时期出现。
作者试着找到故事的起始点,但很显然,他失败了,实际上炼金术师们对于“秘源”的探求,其本身便是对“秘源”起始的溯源,只是这么多年以来,从未有人真正触及过。
思考到这里,伯洛戈再次想起那个神秘的存在。
所罗门王。
不止是在书籍中,在拜莉与泰达的口中,伯洛戈也常听他们提起,所罗门王是近代以来最为伟大的炼金术师,距离“秘源”最近的存在。
伯洛戈与这位神秘存在最为接近的一次,则是那场改变了自身命运的战役、圣城之陨。
对于那场战役伯洛戈至今仍在调查中,在成为了秩序局的一员后,他也暗中调查了很多资料,令伯洛戈没想到的是,在秩序局中也有类似阴谋论的存在。
不,也不能说是阴谋论,而是对于异常的种种、妄想的猜测。
除开“一道光”的传闻,伯洛戈还了解到,有人怀疑所罗门王可能真的是最接近“秘源”的炼金术师,他不止是接近“秘源”,甚至说完全触及了“秘源”。
伯洛戈不是炼金术师,对于这些晦涩难懂的知识,也仅仅是看过黄金论述的科普,有人怀疑说,莱茵同盟与科加德尔帝国看似要抢占神圣之城为桥头堡,但实际上他们都是感受到了所罗门王的威胁,选择联手摧毁他。
所罗门王触及了“秘源”,获得了令无数炼金术师为之狂热的“真理”,他超越了所有人,为此所有人都要率先毁灭他。
一切都是有关联的,无形的大网圈禁了所有人。
眼下困扰伯洛戈的纷争,都是源自于七年前的秘密战争,而七年前的秘密战争,又是圣城之陨的延续
那么圣城之陨又是哪场战争的延续呢?
延续自那被深埋的、被人遗忘的、一切尚未开始的年代?
伯洛戈感到微微的冷意爬过身体,他以为自己加入了秩序局,便能完全了解这个诡谲的世界,可事实上是,世界并没有在伯洛戈的眼中清晰多少,反而变得更加神秘起来。
知晓的越多、越是痛苦。
伯洛戈在黄金论述中读到过这样的话,炼金术师将其称作“清醒的痛苦”“知识的诅咒”。
现在伯洛戈多多少少能理解其中的意思了。
用力地舒展了一下僵硬的身体,伯洛戈觉得这些事也没那么糟,世界上仍有未解的谜团,对于他而言,算得上是一件好事。
这样作为不死者的自己,才能在接下来漫长的岁月里,继续抱有永不熄灭的好奇心。
人活着需要好奇心,又或者说一个目标。
好奇心令人年轻,当一个人失去所有的好奇心时,他也就变成了一具活着的、逐渐腐烂的尸体。
比如不死者俱乐部的各位,他们对于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什么兴趣了,所做作为也只是为了让空虚的内心稍微充实那么一些。
他们每天都欢乐的不行,可在伯洛戈看来,却有那么几分强颜欢笑的意味,令人看着只感到悲哀。
走出据点小屋,到晚上了,伯洛戈准备去厨房弄些吃的。
帕尔默常说,住在这里最棒的一点是,泰达慷慨地分享出了他的冰箱以及厨房。
厨房内叮叮当当,忙碌声不断,应该是艾缪在忙,她不需要进食,今晚泰达也不在家,伯洛戈想她可能是在给自己做晚餐?
最近伯洛戈和艾缪之间达成了一种奇怪的默契或者说交易,艾缪会敲门、端着一大盘的食物,伯洛戈则会一边吃她做的东西,陪她聊聊天。
聊的内容上到哲学思考,下到欧泊斯的种种见闻,有时候伯洛戈觉得自己变成了一道桥梁,将艾缪与人类的世界连接起来。
就此她不再从冰冷的文字中汲取知识,而是由伯洛戈这个活生生的人类讲给她听。
走进厨房,入目的画面令伯洛戈感到有些意外。
艾缪穿着围裙,埋头对着一块蛋糕胚涂着奶油,一边做的同时,她还一边翻看书籍,跟着上面的步骤来。
但很显然,艾缪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做,她的动作很熟练,只是需要教程来进行确认,在她的摆弄下,一圈漂亮的裱花涂在了蛋糕胚上,将顶部的奶油磨平,又洒上了一些巧克力碎。
她一边做蛋糕一边哼着歌,完成沉浸进了其中,丝毫没有注意到伯洛戈的到来,伯洛戈也没有出声,只是靠在门旁,静静地观察着。
这应该是个生日蛋糕,庆祝艾缪自己生日的生日蛋糕。
伯洛戈猜这大概是她的三岁生日?在桌子旁摆着三支蜡烛,这一点还是蛮好猜的。
也就是说,今天是艾缪的生日?她是在三年前的誓言节这一天,诞生了自我的意识,就此朦胧的意识清晰地看到这个世界。
过了一阵,艾缪做完了她的生日蛋糕,蛋糕小巧精致,她眼里的光环在圆形和星型之间来回闪动,绕着桌子走了好几圈,全方位观察自己的作品。
拿起桌子上的三根蜡烛,正当艾缪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插在蛋糕上时,她终于注意到了那站在门后的伯洛戈。
伯洛戈面无表情地看着艾缪,艾缪愣了愣,她故作镇定,但眼中的光环在一瞬间颤抖、弯曲、瘪成了椭圆。
“你你来多久了?”
仗着自己尚需优化的声带,艾缪的声音带着镇定的冷漠。
“从你开始涂奶油时。”
“你为什么不出声呢?这很像偷窥吧?”
“嗯?算吗?只是看你做蛋糕而已,而且,你还蛮投入的,我说话的话,一定会打扰到你吧。”
面对伯洛戈的回答,艾缪低下了头,在气氛陷入死寂时,伯洛戈拿起挂在脖子上的以太流目镜,在他的眼中艾缪的身体明亮了起来,以太高涨、横冲直撞。
“其实你可以释放一下的。”伯洛戈摘下目镜,依旧面无表情。
沉默了几秒后,艾缪发出悲鸣。
“啊啊啊啊!”
伯洛戈能理解这种羞愧的情绪,当做出的行为和平常的自己有着极大的反差时,为了维持自身在别人眼中的形象,个体通常都不愿意这隐藏起来的一面被他人看到。
解决这一困境也很简单,只要做到表里如一就好。
伯洛戈觉得自己就是个表里如一的人,他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无论何时何地,都会符合他自己的风格,他为此根本没必要在乎这些。
又比如瑟雷,第一眼看去,他宛如一位优雅的古老贵族,可下一秒他就会抱着钢管跳起舞,亦或是穿着开叉到肚脐的衣服,在吧台后为你调酒。
你觉得瑟雷的形象崩塌了,可在瑟雷看来,他自己的形象就是这样,瑟雷从未崩塌,只是你对瑟雷了解的还不够深而已。
“你在想什么?”
声音从前方传来,艾缪和伯洛戈之间隔着桌子,桌子上摆放着生日蛋糕。
自从艾缪发出悲鸣后,两人就对而坐下,气氛压抑的就像谈判桌。
“蛮有趣的,你是在为自己庆生吗?”伯洛戈说。
“大大概吧”
艾缪觉得被人发现这一点很羞愧,她甚至不敢直接看伯洛戈,哪怕伯洛戈对此无所谓。
“泰达知道吗?”
伯洛戈好奇地追问道,随着对艾缪的了解,伯洛戈觉得艾缪越像一名真正的人类。
“老师不知道,”艾缪摇摇头,“每年的誓言节,他都会离开的。”
“所以这算是你的秘密吗?”
伯洛戈意识到了这一点,这是只属于艾缪的秘密、无人知晓,但她似乎忘了这里有了新的租客。
“嗯。”
艾缪点点头。
“可你没有进食的能力,也没有味觉这对你而言,只是个仪式?”
说到这,就像与艾缪共情般,伯洛戈感到有些难过,这个懵懂的生命尽力模仿着人类的种种,就连生日也是如此。
如果艾缪知晓生日的意义,那么她一个人过生日时,又在想些什么呢?
自己精心制作了生日蛋糕,却无法品尝,伯洛戈讨厌这种无力且悲伤的感觉,可这时,艾缪开口道。
“你要尝尝吗?”
她好奇地看着自己,并把生日蛋糕向自己推来。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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