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知道,我们最近的工作非常忙,忙到这一阵,我们都是睡在实验室里,寸步不离。”
瞭望高塔之上,伯洛戈与艾缪坐在长椅上,头顶是逐渐暗下来的天幕,深邃的夜空逐渐显现了出来,群星于黑暗里闪烁。
在两人的下方,则是翻滚涌动的云海,城市所散发的光芒将云海映射出了些许的鲜红色,云层的缝隙里,密集的高楼隐约可见。
伯洛戈坐在艾缪的身边,耐心地听着她的抱怨,脸上时不时地浮出微笑,表示致意。
艾缪看起来工作压力积攒了很久,抱怨起来没完没了。
“我倒好一些,钢铁之躯可以免去疲惫感,但师姐就很糟了,她每隔两小时就要喝一杯咖啡,休息了就把自己装进睡袋里,塞在桌子下。”
共同工作的缘故,艾缪与拜莉的相处也变得越发融洽了起来,艾缪发现,在工作中,自己这个师姐还是很靠谱的,可一旦脱离了工作,在生活里,艾缪只想对拜莉敬而远之。
想到这,艾缪犹豫了一下,她回忆起实验室内,拜莉一脸笑嘻嘻地拉开睡袋,邀请艾缪一起睡,感谢工作令拜莉体力不支,不然艾缪真的差点被她拖了进去。
这些事还是别说了,虽然拜莉疯疯癫癫的样子已经深入人心了,可艾缪还是觉得,作为自己的师姐,哪怕为了师门的名誉,多少还是替她弥补一下。
伯洛戈问,“你现在出来了,是工作告一段落了吗?”
“算是吧,前期工作我们已经结束了,现在是学者殿堂那边负责。”
想到那些年迈的学者们,艾缪心中只有敬意,在几人还可以忙碌偷闲,开开玩笑时,那些靠着药剂与机械维生的学者们,像是一具具血肉机器般,除了低沉的交谈声与粗糙的喘息声外,他们的工作氛围安静的可怕,令人倍感压抑。
此刻柔软的血肉取代了钢铁,艾缪望向外界的景象,深深地呼吸新鲜的空气,接着长长地叹气。
随着血肉的附着,疲惫感变得越发强烈了起来,如果现在不是傍晚而是午后,艾缪都想在这里晒着太阳懒懒地睡一觉。
见艾缪这副疲惫的样子,伯洛戈开口道,“我打扰到你了吗?”
“你是指什么?”
或许曾是炼金人偶的身份,艾缪不喜欢人类之间那遮遮掩掩的对话,在那些弯弯绕绕的话语里,她的理解总是会出现歧义,接着令对话走向截然相反的方向。
因此艾缪喜欢机械的高效,言语都是那样的直白,不会猜错任何想法。
只是……
只是尽管自己是这样觉着的,但随着彻底变成真正的人类,融入常人的生活里,艾缪发觉这种事并不绝对,她也有些迷恋上了人类的含蓄与遮掩,这令人们的相处与事实,多出了几分不真切与梦幻感。
就像现在,按照自己的想法,艾缪很清楚自己应该对伯洛戈说些什么,但那股含蓄包裹住了她的内心,也令真实的想法难以挣脱出去。
“他们说你成为了组长?”艾缪抛出又一个话题,以免让气氛陷入死寂,“真快啊……不愧是年度最佳新人啊。”
如果是在之前听到艾缪这番话,伯洛戈可能还有些小得意,可现在他的内心只有苦涩。
“是啊,成为了组长,”伯洛戈喃喃道,“我现在还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在外勤部内,每一位外勤职员有可能抵达的最高职位,也就是成为组长了,对于很多人而言,这是需要十几年时间才能做到的事,可伯洛戈才用了三年而已。
伯洛戈知道不能这样比较,自己与普通的外勤职员相比,多了太多的特殊之处,不死者、选中者……是这一个又一个的身份令伯洛戈足以承担这一职位。
至始至终伯洛戈都很清醒,没有令骄傲吞没理智,但他仍无法阻止那诡异的压力笼罩他的心神。
“发生什么事了吗?”
见伯洛戈这副低落的样子,艾缪内心涌现一股不安。
“发生了很多事……很多很多事。”
天空彻底暗了下来,皎洁的月亮高悬于空中,伯洛戈静静地向艾缪讲述第一次行动的经历,他几乎将全部的故事都讲述了出来,只隐瞒了关于锡林自杀式攻击垦室这一事。
这才是秘密战争的真相,一场魔鬼的阴谋。
伯洛戈不清楚自己说出这样的事实,会在秩序局内引发什么样的震动,他需要见一见众者,哪怕自己再怎么不喜欢那头怪物,但伯洛戈还是要承认,这种时候,他需要众者、需要秩序局历代局长、所有英杰的智慧。
听完伯洛戈的讲述,艾缪疲惫的意识再度精神了起来,她低声呢喃着那个名字,“丘奇……”
紧接着艾缪意识到一件事,“帕尔默呢?他还好吗?”
伯洛戈眼前浮现起自己的搭档的模样,“帕尔默……”
“帕尔默需要帮助。”艾缪说。
伯洛戈迟疑了一下,接着他摇了摇头,“不,他会处理好这些的。”
并不是伯洛戈不愿帮助帕尔默,给予其安慰之类的,而是伯洛戈很清楚,帕尔默不需要这种东西,虽然帕尔默平常看起来总是让人怀疑起他的心理年龄与智力是否健全,但伯洛戈很了解帕尔默的本质,更清楚这种情况下,帕尔默内心所想的事。
“帕尔默不需要我的安慰,他知道谁会给他安宁。”
伯洛戈接着说道,“我经历过与类似的事,我知道帕尔默在想什么,除了她人给予的安宁外,他还需要点时间。”
“需要点时间来让自己冷静下来吗?”
“不。”
伯洛戈否定了艾缪的话,“我是指,他需要点时间磨炼自身的技艺,擦亮锋利的匕首,找到那个伤害了丘奇的敌人,然后亲手割开他的喉咙。”
艾缪沉默了一阵,伯洛戈曾和她模湖地提及过关于阿黛尔的事,接着艾缪以一种极为复杂的语气问道。
“你那个时候……就是这样?”
“差不多,”伯洛戈想了想,“可能会更过分一些。”
艾缪的表情更复杂了,她知道这是一件严肃的事,她没有什么资格评价伯洛戈与帕尔默,可她还是觉得这样有些疯狂。
“你可能觉得这很畸形、甚至说有些变态,但这是没办法的事,做我们这一行的人,总是和死亡为伴,你说没点心理问题那是不可能的……准确说,如果一个人天天与死神共舞,他还没有心理问题,那么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很扭曲了。”
伯洛戈试着对艾缪解释他的生活与工作,虽然艾缪经常与伯洛戈一起行动,但绝大部分的时候,艾缪都只是负责辅助、力量的供给者。
按照法律来裁决,伯洛戈是凶杀的主谋,艾缪只是从犯而已,如果辩护律师够好,艾缪还可以看做被胁迫的。
“我们需要一些渠道来发泄掉心里这股扭曲的怒火,”伯洛戈接着说道,“打断敌人的四肢,听他们的哀嚎,就是一种很不错的解压方式。”
艾缪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伯洛戈长呼一口气,他知道自己的言语有些过于扭曲了,可话匣子一旦开启,他就是忍不住暴露自己内心最残暴的想法。
想到这,伯洛戈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他看向遥远的方向,以极低的声音轻语。
“我的复仇尚未结束。”
眨眼间,仿佛有道光柱拔地而起,它远在地平线的尽头之后,位于科加德尔帝国境内,那是国王秘剑的大本营,也是这百年来,盘踞于大陆之上的庞然大物之一。
伯洛戈的复仇之夜里,他虽然阻止了火车的驶离欧泊斯,还亲手砸死了桑代克,但僭主赐予的力量依旧没有结束,一道象征着复仇之敌的光柱位于遥远的尽头,那是伯洛戈触及不到的地方。
当第一缕晨光降临时,仇敌的光柱一并融入光芒里,消失不见。
它消失了,但伯洛戈仍记得这一切。
如果说要有什么,比一位热诚的复仇者更可怕的,那么唯有当那名复仇者是不死之身时。
伯洛戈轻轻地摩擦着袖口,诡蛇鳞液构成的银蛇缠绕着他的手腕,冰冷的金属触感令伯洛戈有种莫名的安全感。
深沉地吐口浊气,复仇的欲望后,伯洛戈感到了一阵疲惫,随之而来的就是内心的苍白。
伯洛戈隐约明白众者的话了,复仇确实是一把汹涌的烈火,可烈火终究会熄灭,而光芒不会,它会与烈阳一起永垂不朽。
伯洛戈需要一些烈阳般的东西。
“艾缪……”
伯洛戈突然开口道,像是卸下了所有防备般,伯洛戈幽幽道。
“我感到疲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