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
万籁俱寂,阒寂无声。
各宫宫门紧锁,不见宫婢太监走动,夜间的冷风呼啸,似十二月的霜降袭人,颇有些冻彻心扉的意味。
此刻南归门侍卫处的院宅,一处纤长的身影落下,见屋内烛火已熄,毫无任何的声响后,才轻轻抬脚走了过去。
“嘎吱——”东厢房的房门被人骤然拉响,惊扰了树丫上的枝雀纷纷扑飞。
尉迟鹭心里一紧,视线不期然的对上了他。
盛稷微微退开身子,低下洁白俊朗的额头,沙哑出声:“天冷夜凉,郡主快进来吧。”
“你怎知本郡主要过来?!”她抬脚走了过去,在他的面前站定,眸光有些冷然。
“奴……猜的。”
“呵,你猜的可真准?”
她低嗤一句走了进去,他在身后关上了房门,随即拖着病弱的身躯跪了下来。
在城门口,她问他的去向时,他便已经知道了。
后在医馆中,白芍打听他的伤势,又拿了丸凝散后,他便在里间听着。
现在,倒确实是猜着了。
“啪——”怀中落了一个白净瓷瓶,是丸凝散无疑。
她道:“本郡主救你,可不是让你病死的!”
他握着手中的药丸,深深的低俯下了额头,“奴……不敢。”
“不敢你就给本郡主好生养着!别连进内阁的资格都没有!”
“奴……遵命。”
“起来吧。”
“奴……谢郡主!”他缓缓的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却冒然扯到了后背刚贴上药的伤口,疼的面色一变,唇色煞白。
“盛稷?!”她的眸光似乎能喷出火来,“你把本郡主的话当什么?!”
刚警告过,他便犯了?
“奴不敢。”他作势又跪,她气愤的当场拿茶杯便砸了过去。
“嘭——”瓷杯应声而碎。
“站着!”她厉声。
他不敢再动,低声应着,“是……”
她唇角扯出一抹冷笑来,“身子坏成这样,谁让你今日去当职的?”
“奴……只是想替郡主效命。”他低下头,看不出真假。
她道:“有你效命的时候,可不是现在!”
“是,奴……记住了。”
她在一旁的位置坐了下来,也不嫌脏拗,自顾自的问着话道:“陆家,你熟悉吗?”
他缓步挪了过去,回道:“不熟,但是奴的家父与陆家多有来往。”
“可知陆家的二位公子,与什么人交往密切?”
“奴……不知。”
“真不知假不知?”她皱眉回过头去看他,气息饱含压迫。
他苍白着脸,应着道:“真,奴未曾和他们来往过。”
“那你和谁来往?”
“奴……性子喜静,不曾和谁来往过。”
“是吗?”她轻笑一声,转过脸去,扫着台面上那几两几钱都不值的粗鄙茶杯,眉头皱的更深了。
他不知道她在看什么,低着身子解释道:“奴……几乎从不出府,没有什么相熟的人,不知郡主问、问他们二人所为何?”
“不关你的事,养好你的身子便行!”她站起身来,未着粉黛的小脸清秀婉约,三千青丝披散肩头,气质高贵,无与伦比,眉间的一抹美人痣,因为没了花钿的遮挡,而越发的明显勾人,清新魅惑。
“这几天不许当职,身子养好了再去。授衣月一过,便是十月的狩猎日,到时,本郡主为你安排护驾之职,让你与外祖父见面。届时,外祖父定会另有安排。”
他有些着急的抬起头,问道:“郡主要把奴安排到首辅大人的名下?”
“说了,会另有安排,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
“可奴不想出宫。”他还要接触废太子,绝不可离宫。
她神色一凛,道:“由不得你来做决定,本郡主救你,可不是让你来这宫里当侍卫的!”
他“砰”一声跪了下去,背脊挺直,声音沉重道:“奴知,奴愿意为了郡主献上性命,但奴只有一个要求,奴只想待在宫中。”
“为何?!”
“奴……已经无家可归了。”
的确,他盛家满门被抄,还被连带了九族,只他一人在,哪还有家呢。
她却凉凉一笑,丝毫不同情道:“这宫里,也不是你的家!盛稷,这里,不仅不是你赖以生存的盛家,还是你们整支家族血海深仇生活的地方!你说,你现在是不是应该想着怎么杀本郡主,而不是想着怎么生活在这?”
“奴不敢。”他额头磕地,结结实实的跪了下去,衣袖笼着的面容下,苍白削弱的像一张白纸。
两条千斤重的双腿,仿佛感受不到它的疼意一般,失去了知觉。背上刚包扎好的伤口再次崩开,血迹渗透着白白的寝衣往外露出,逐渐染上了那一层深灰色的外衣。
她闻到了鲜血的气味,身子直直的向后退去,止不住的作呕之感涌了上来,抬手掩住口鼻,声音冷漠:“本郡主留你在宫中,你要是敢死,本郡主活剐了你的尸体!”
“奴……多谢郡主!”他闪过一丝的心喜,转瞬间抬起眼帘就被那抹凉意所取代,只见那尊贵的小人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那挺直的背梁,修长的秀发,还残留在原地的淡淡馨香,都在告诉他,她,厌恶极了他。
他低下眼睫,忽然感觉自己从头到脚,哪哪都痛,痛的都快要呼吸不上来了。
“嘭——”房门被邵鑫、李行撞了开。
二人衣衫不整,散落迷糊的样子闯了进来,大呼道:“盛侍卫,出什么事了?我们怎么听到茶杯碎了的声音?可是有刺客?”
他没有回音。
二人走进里间,惊骇道:“盛侍卫,您怎么跪在地下?当心您的伤口啊!杨太医让您好生静养啊!”
他们扶着他站了起来,一个去倒水,一个扶着他去了床边。
“盛侍卫,喝口水?”
“盛侍卫,您是不是伤口又裂开了?下属怎么闻到一股血腥味?”
“盛侍卫,快让下属看看!!”
二人要扒他的衣服,被他冷淡的推开了,“不用,没有刺客,你们去休息吧。”
“这……”邵鑫纠结,“您的伤势好像……”
“出去!”他对他们冷下了脸,一副赶人的架势。
李行放下了茶杯,摆摆手道:“得得得,是我们好心过头了,半夜不睡觉,竟然过来看你!”
“走走走,回去!”
“盛侍卫他——”
“别管他了,他让我们走你没听见啊?”
“我们——”
“走走走!!”李行拉着邵鑫出了门,“疼死他算了,人家自己都不把身子当回事,我们在乎他干什么?”
“你怎么说话呢?盛侍卫他刚刚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
“你怎么就知道他……”二人的声音逐渐远去,听不太真切。
他撰紧了手中的药瓶,任由身上的伤口裂开,不管不顾,盯着那碎在地下的碎片,露出一丝的嘲讽来。
她救他,到底目的是什么呢?
内阁……
有什么值得她去下赌注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