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华在自家豪宅里深深的后悔着,而在赵府周围,越来越多形迹可疑之人出现在附近,严密监视着里面的一举一动,巡视赵府前后门及周围的院墙。
他们自然是锦衣卫陆炳安排的人手,目的就是要彻底封锁赵文华转移赃款的通道。
宫里已经传出话来,嘉靖皇帝在看了那份奏疏后再次暴怒,要办了赵文华。
办这样的贪官,锦衣卫自然是最喜欢做的,因为每次行动就意味着有不菲的银钱可以收入囊中,所以被抽调之人都是欢欣鼓舞,立即召集手下赶过来。
而事发之后,数个拿着小牌子的內侍也从宫中不同的门禁出宫,各自奔向了京城各处的官邸。
消息,丝毫不受夜禁的影响在快速传开。
很快,各家派出去观察赵府情况的人都回报说,赵文华府邸外有许多疑似锦衣卫的人存在,他们已经严密包围了赵府,似乎只是因为没有得到命令所以才没有破门而入进行抄捡。
现在赵府还一片风平浪静,不过他们也观察到一个情况,那就是这个时候的赵府似乎是准进不准出的状态,有几个从赵府离开之人很快就会悄无声息的被人拖进僻静小巷,之后就再也看不到人了。
此时,在家休息的严嵩自然也已经得到了消息。
严嵩和其他高官青云直上后就过上莺歌燕舞的生活不同,严嵩只有正妻欧阳氏一人,并没有纳几房小妾过上多姿多彩的生活,在生活上和严世番完全就是两种人。
也是因为欧阳氏的关系,让他和欧阳必进之间有了亲戚关系。
“文华是真的没救了吗?”
往日里,赵文华对欧阳氏这个干妈还是非常孝顺的,至少表面上把她哄的很好,欧阳氏也乐意演戏,表现出对赵文华的喜欢。
上次百花酒的事儿,欧阳氏其实心里也是对赵文华有了看法,只是严世番觉得还不易马上和赵文华翻脸,所以欧阳氏才会假意居中调节他们的关系,言归于好,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一样。
“不管怎么样,明日还是要试着救救,不然其他人还怎么看我。”
严嵩浑浊的双眼在这一刻散发出精光,朝中不少官员还都依附于他,他们并不知道严家和赵家之间的关系已经有了裂痕,若此时不出手试试,保不齐人心就散了。
嘉靖皇帝传话到内阁要罢赵文华全部官职的消息,他已经知道了。
皇帝的命令,明日一早自然就要马上去办,不能耽误的。
旨意拟好后不管是司礼监还是六科也绝对不会阻拦,可以说赵文华的命运在这道旨意下发之时就已经注定,他也只能是做做样子。
“庆儿之前说派人还是要去给文华送信,当时你怎么不拦着?”
欧阳氏又问道,庆儿,自然不是指西门庆,而是严世番。
庆儿,就是严世番的小名,所以坊间传闻,《金瓶梅书中“西门庆”的角色,其实正是作者兰陵笑笑生依据严世蕃这个真实人物所虚构出来的。
“无事,若是他懂事的话,这个时候该做什么,他心里有数才是。”
严嵩话里的意思,自然就是他以前和赵文华的一些书信往来,毕竟这么多年的所谓父子关系了。
赵文华前两年出巡江浙、南直隶的时候,他和严家也是书信往来不断。
传个消息给赵文华,懂事的话就该处理掉这些手尾,若是想要以此为凭据要挟谁,那就是做春秋大梦了,只会死的更快。
陆炳虽然极得嘉靖皇帝的信任和恩宠,可是严嵩也不是吃素的,甚至说权势,严家绝对稳压陆炳一头。
不管怎么说,严嵩还是当朝内阁首辅,说句权势滔天也不为过。
而陆炳呢?不过就是嘉靖皇帝手下的爪牙,特务头子。
普通的贪官自然是怕他的,可是真正有了一定身份和级别的官员,并不怎么惧怕他,毕竟一切行动都绕不过西苑里面那位。
只要你还有圣眷,就不用担心锦衣卫会对你做什么。
所以在严嵩和陆炳对上的话,陆炳一般会选择退避三舍,而绝不会和严嵩怼上。
此时徐阶、景王府、裕王府等足以搅动京城风云的各大家都已经知道消息了,没人去刻意隐瞒这些。
魏广德的宅子今晚却是份外安静,并没有闲杂人等前来送信,陈矩传递的消息之迅速远超其他人,只是魏广德并不打算在这事儿上做什么,而是选择了作壁上观。
而此时的锦衣卫北镇抚司大门洞开,一队队锦衣卫被派出,前往京城内外捉拿人犯归案。
嘉靖皇帝当然不会因为一封奏章就直接对朝廷二品大员动手,那怕他已经赋闲在家。
飞鸟尽良弓藏,这样的锅嘉靖皇帝可不背。
自然,那份弹劾赵文华侵占皇室资产,贪污西苑砖石材料用于自家豪宅营造的奏章已经交到了陆炳手里,现在就是对所有涉案人犯立即缉拿,严家审讯,务必确保人证物证俱全。
嘉靖皇帝吩咐下来的案子,自然算是钦案了,陆炳不敢怠慢,马上召集手下精兵强将分析案情,确定所有涉案人员,部署实施抓捕行动。
这一夜,北京城是动荡的,大街上不时传来锦衣卫缇骑大声呼喝纵马而过的场景,夜禁的北京城在这一刻似乎重新焕发出活力。
巡夜的京营官兵也被这毫无征兆的阵仗弄得一头雾水,可是看着这些穿红色战衣的骑士却是丝毫不敢阻拦,远远看到就避到路旁让出通道。
多少年了,京城没有出现这么大规模的锦衣卫出动抓人了。
穿红色战衣的锦衣卫可是和平常大街上那些灰蓝色军衣的锦衣卫不同,他们就是负责抓人的,可不管街面上的事儿。
许多参与西苑营造的低级官员和工匠头子在睡梦中就被他们从被窝中拖了出来带回北镇抚司,很快就有人犯凄厉的惨叫声响起,飘过一道道院墙传到小巷外,让本就阴森可怖的小巷变得更加恐怖。
京城的动静自然也传到了赵文华耳中,特别是严家派人送来的消息,家丁爬上院墙四处观察,很快就发现了院子周围那些形迹可疑之人的行踪。
这一切,更是让赵文华从最初的只是后悔到现在满心深深的恐惧,他不知道嘉靖皇帝下一步会对他做什么。
想想几年前,身为内阁首辅的夏言就是当街砍头示众的。
第二日,太阳升起之时,京城一如往昔,只有位于大时雍坊找家的府邸门外却是鲜有人出没,往日里这里可是车水马龙,进出拜访之人不断。
经过一晚上消息的发酵,此时在京的文武官员都已经知道昨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切的源头都指向了这位曾经的朝廷二品大员身上。
对于那些参与弹劾赵文华的官员自然欢欣鼓舞,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商量着后面应该怎么做,是继续弹劾,揭露赵文华不法事实还是什么。
而严嵩在严世番搀扶下进入内阁值房后,第一时间找来徐阶,商量着嘉靖皇帝要的罢黜赵文华官职的圣旨该怎么拟。
反复修改数次,刻意淡化赵文华罪责后这才亲自送往西苑面圣,到了那里自然还要为干儿子赵文华美言几句。
结果早已注定,一切也没有超出严嵩的判断,嘉靖皇帝虽然没有当面驳了他的面子,只说一切都在调查之中,稍安勿躁就是。
有这样的结果,已经是嘉靖皇帝很给严嵩面子了。
自然,这样的消息也很快就在京城中传开。
魏广德自大进入翰林院以后也不能免俗,和同僚聚在一起骂几句赵文华这个贪官,这是政治正确的表现,他们可都是清流。
不过这样的事儿,他们也就是动动嘴皮子好了,没多久尹台尹掌院就过来了,嘱咐他们不要再掺和此事。
对于朝堂的高官们来说,他们经历更多,自然更会思考,尹台这个时候阻止院里有人继续弹劾赵文华,其实也是看出此事之后可能还会存在的风波,所以出言保护下这些下属。
至于他们听不听那是另一回事儿,可不关他的事儿了。
翰林院中有人前些日子也上疏弹劾了赵文华,这会儿还在鼓动大家继续,可是听了尹台的话,大多数人还是选择了静观其变。
之于魏广德,在尹台说完话离开后,他也冲同僚们抱拳就先一步回到自己公房去了,他还要琢磨怎么写请假奏疏,更不会去掺和。
圣旨送到赵文华手上,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依旧是面如死灰。
这只不过是第一步而已,从昨晚开始自家府邸就被锦衣卫的人监视起来了,他已经收到消息,很多心腹被锦衣卫的人拿去了北镇抚司,这是嘉靖皇帝要清算他了。
而那些被抓走官员的家人都不知道底细,天明后还往这里跑哭诉,希望得到赵大人的庇护,走关系把人弄出来,更是让他心里恐惧。
赵文华在接旨以后是真的病了,感觉全身都不舒坦,只能靠在躺椅上不停的揉着圆鼓鼓的肚子。
之前对外称病那是装的,现在却真的是,站都站不起来了。
宦海三十多年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起复。
不过尽管身体不适,赵文华此时也不敢再留在京中,趁着嘉靖皇帝新的诏书还没有发出来,也不敢继续在京城呆着了。
躺靠在躺椅上就吩咐家人赶紧套车出城,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
至于家中财物,收拾多少带走多少,来不及的留下人慢慢收拾,收拾好再上路。
赵文华这些年来搞到不少钱财,可他实际上并没有给自己存下多少。
在赵文华看来,只要抱紧严家这棵大树,就可以官运亨通,享福的日子还长,所以贪墨来的财物大多送给了严世番和干娘欧阳氏。
当然,他在江南也购置了不少产业,他本身就是浙江人,两下江南自然也为致仕后的生活储备不少财物。
往日里的生活也是穷奢极欲,极尽奢华之能事,自然能聚财也能散财,身边的钱财其实真不多,倒是让锦衣卫的陆大人失望了。
此时的赵文华已经被罢职,自然随时都可以离开京城,至少在宫里没有新的旨意下发之时。
在晚上魏广德下值的时候,芦布就悄悄来到魏广德身边小声禀报道:“大人,中午的时候,赵文华赵大人就乘坐马车离开了京城,赶往通州,这个时候怕是已经上船南下回家乡了。”
“这么急?”
不过旋即魏广德句明白过来了,现在他赵文华彻底失势,继续留在京城只会更不安全,还不如趁此机会早日逃离。
远离京城,眼不见心不烦,或许西苑那位还会念在往日情分饶他一命。
事实也确实如此,在赵府准备车驾的时候,陆炳就已经收到消息,急忙派人进宫报信,却迟迟未得到宫里的回应。
赵府周围布置的锦衣卫没有得到命令,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赵文华被人抬上马车,扬长而去。
北镇抚司已经搜集到一些证据,包括人证,证实赵文华确实贪墨了部分西苑材料建造自家宅院,工匠也是私自调动的工部匠人,只是报上来的数字偏小,让嘉靖皇帝想到上午严嵩来求情时的样子。
在锦衣卫报来赵文华收拾东西要离开京城时,嘉靖皇帝最后还是没有下命令抓人。
赵文华离开了京城,这场以他为中心激起的风暴也逐渐平静下来了。
魏广德一开始也没想要在这次倒赵运动中获得多大利益,他资历太轻,做什么事儿都费劲,还是先把媳妇儿娶了再说。
请假奏疏已经写了一份初稿,当然不能上交,还得再修改修改,言辞再感人一点,当散文来写,抒发自己对家人和家乡的感情,争取让嘉靖皇帝看完多批一个月的婚假。
京中的清流,在确认赵文华逃离京城后,也熄了继续纠缠下去的打算。
官场还是有不成文的规则,那就是下野前你可以随便弹劾,下野后就不要再做了,毕竟谁都有离开政坛的时候,让出位置来,也就把以往的恩怨给了结了。
京城官场又恢复了平静,但是几日后一份急报送到京城,重新给这场正在冷却的倒赵运动添加了活力。
“文华故病蛊,及遭谴卧舟中,意邑邑不自聊,一夕手扪其腹,腹裂,脏腑出。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