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四伏跪于地,双腿发颤,一副瑟缩之状,竟是一句话也不敢说。
“怎么了?你哑巴了么?为何不说话?莫非要逼某来动刑不成?!告诉你侯四,本官若是动手,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成!”见他象条死狗一样趴在原地,行军司马赵之度又是厉声痛喝。
侯四抬起头来,脸上已满是懊悔与无奈之色。
“事到如今,某就从实招了吧。”
“快说!”
“赵司马,李铺长,某确是赤穹国主派往大唐的间作。因为赤穹自立为国主以来,苦于国用匮乏,财货俱缺便打了从大唐掠夺财物的心思。于是,他安排了大批的西蕃匪盗潜入大唐境内,四处烧杀抢掠,以夺取大唐的财货与百姓,再送回其辖下。同时,亦派了不少间作,潜入大唐境内,做什么行业的都有,以便及时探听大唐境内的情报,了解大唐的时事与动向。而某这种先祖为唐民的人,因外貌与习惯俱与唐人相同,更被优先选拔培养为间作,然后派往唐境,从事细作活动。”
侯四一声轻叹:“数年之前,某受上级组织派遣,就来到了大唐地界。从这一点来说,倒算是重归故土了。后来某被上面的组织,安排到这景顺旅舍任这大堂领班。时至今日已然做了有四五年了。”
“那你的上级是谁?组织团伙又是如何?”接下来,李夔开始接管了下面的谈话。
“某的上级,便是节度府要籍官王宗结,每每有事,都是他派人过来传信于某。说起来,某在其手下任事,也只能算是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罢了。至于上面到底是如何运作,有多少组织成员,甚至到底要当何事,某却是一概不知。”
“这么说,你不知道上头要绑架劫持曹府直?也不知道那曹府直被绑到哪里去了么?”
“正是如此,他们为何要绑架曹府直,又要将他们这一行人送往何处,其实某皆是不知。某只是与那张掌柜一样,从那蒙着脸的送信人之手,收到了上机传来的纸条,得知了某等到底要如何操作后,便开始准备下一步的行动。于是某准备好了这猫鬼面具与服饰便开始按计划,假扮猫鬼来行动。”
李夔微眯双眼,略略沉吟,便又问道:“那你为何要杀掉张掌柜?难道,这也是你们计划的一部分?”
见李夔提起此话,侯四浑身一颤,脸上却是显出懊悔之色。
“怎么了?为何不说话?”
侯四一声长叹,却苦笑道:“杀掉张掌柜,其实并不是计划中的一部分。”
“哦?那你为何要杀他?”
侯四摇了摇头,叹道:“因为,算是这厮咎于自取吧。要知道,这个张利财,虽然一直是景顺旅舍的掌柜,但他加入组织的时间,却比某还短一年呢。故而此人明面上是某的上级,但在暗地里,在组织人员中,他却仅是某的下属。这样的安排,既令他感觉不满,也让某十分难受。毕竟,这般微妙的关系,一旦没有处理好,就极可能会爆发矛盾。”
“好在往日无事,某与他之间也无甚重要之事要协商,故还勉强过得下去。但现在来了这里,在两人多要协商的情况下,龃龉就开始产生了。本来,某等收到上头传令之后,便开始按计划行动,结果在你等在大堂吃饭之时,那张掌柜与某一道,又一同悄悄来到小树林处,协商下一步的行动方案。当时,某要求他进一步对你们散布那猫妖的消息,给你们形成更深刻的诱导,以便使某这个假扮猫鬼的人,将来的行动能更顺利一些。却没想到,当时我就这般跟他一说,此人却极不耐烦,说自己然说过此事,若反复多提,反会令尔等生疑。且此人还出言不逊,讽刺说某本是其属下,现在组织上却反而压他一头,上头的人,实是识人不明之类。这般言语叨叨,将某说得心头怒火泛起。”
“于是,某与他二人,商谈的话气开始越来越不客气,吵得也是越来越厉害。到最后,二人竟已争吵到几乎翻脸的地步。这时,那气上头的张利财说,他不想干了。他说与其在某这种人手下吃闷亏,受暗气,还不如不在组织中继续干下去,转投官府捞笔钱财是正红。于是,他气咻咻地掉头要走,说什么要去向你等举报,要将某等之计划合盘托出。此语一出,可是把某给气坏了。”
“因此,一时间,怒火冲天又心急上头的某,再不及想太多,随即冲上前去,捂住其嘴巴,将其一举捅杀。那张掌柜便是这般死于某之刀下。因为其被某捂了嘴,他虽发出了小声的唔唔声,却因为外面风大,故而根本就传不出去,亦无人可以听见。直到这时,某才心下生悔,痛恨自己不该一时冲动,将他给杀了。”
“为何会后悔?”
侯四苦笑道:“怎么能不后悔。你们以为,这张掌柜是什么好人么?他是因为欠了巨额赌债,被人追索急切,甚至险些丢了性命,最终却侥幸被组织所救,才算保住一条小命。自此之后,他才不得不加入其中。然后,他与某一道,亦是做了多件伤天害理的杀人之事,手下沾染的鲜血,却是不比某少。因此,这样的人,虽然自称要去向你等投案自首,但他根本就不可能会去这般做,不过仅是一时气话罢了。而现在某这般杀他,一是组织定要重重追责,对某加以处罚。二是自此之后,自己亦在这景顺旅舍中少了一个助力。这般想来,却是如何能不后悔啊。”
“那么后来呢?后来你为何要斩下张利财的头颅?”
侯四躲开他锐利的眼神,低声回道:“因为,某忽然在想,如果仅仅是由某假扮猫鬼来恐吓你等,只怕未必能把你等一举恐吓住,不若将此事弄得更加血腥,更加骇怖,也许更能令众人皆怀疑那曹府直一事,确是由猫鬼所害,而不会转而怀疑他人。于是,某暗发狠心,先割下其头颅,又划开其肚腔,将尸首弄得稀碎可怖。在把这一切都布置好后,某戴上面具,穿好黑袍,穿上精铜猫爪,假扮成猫鬼,用爪子抓起张利财的头颅,跳到你等所住的房外窗户处,前来恐吓尔等。”
侯四轻声一叹,脸上便多有几分苦笑:“没想到,某这般作为,非蛤没有吓到李铺长,反受了你的飞刀一掷,幸得某躲闪得快,才总算逃得性命。某随即潜回小树林处,躲进那石板之下的小洞,在里面换好衣物,再潜行出来,返回大院之中。后来的事么,李铺长你们都知道,某也就不必多说了。”
听到这侯四这般话语讲完,李夔心下,亦是兀的一叹。
而上座的行军司马赵之度,则是手捋浓须,眯着眼睛,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李夔暗想,也许这赵之度亦与自己一样,也在暗自感叹,原来这张掌柜被杀一事,竟是这般缘故吧。
不是,李夔轻咳又一声,又立即问道:“那某等还想问下,那座汉墓到底是怎么回事?今天上午时,你又去那墓室之中,却是为何?”
侯四叹道:“那座汉墓,颇为隐密,上面又多有伪装,乃至于连当地人都不知道。此墓的真正用处,乃是某等间作之人,将此处打造成为一处隐密通道与存物之所。某自来大唐,这数年下来,此处亦不过仅去了两三回。后来,在王宗结等人顺利劫走曹府直一行人后,他派人来通知某,说此汉墓在作为通道劫走了曹府直之后,现在已将汉墓中的军械以及钱财等存货,尽皆转移。然而因为行事匆忙,他恐有遗漏之物尚在墓中,故要某悄悄去探查一番。没想到,结果竟然如此碰巧,某方在墓室中探查完毕,你等便从墓道进来,倒是大大出了某之预料。”
“于是,某为了吓阻你们,先弄机关,再扮猫鬼,以图让尔等知趣而退。却没想到,你等在数十名军兵死伤之后,竟非但不退,反而一路冲向墓室。某见事态已是难挡,遂只得假扮猫鬼躺于木椁之中,以求在吓住你等之后,再寻机而退。”
“没想到,某成功吓退了一众开盖的军兵,却被李铺长你一举发现了某在情急之下所着的靛蓝布衣。某知事已不可为,便只得先下手为强,抢先来偷袭尔等。结果却连连失手,又反被尔等一齐围攻,竟至于险些丢了性命。这般紧急状况下,只得施放瓷球,打开迷香,复从盗洞仓皇而退。然后,趁着尚未被人发现,又一路潜回景顺旅舍而去。”
“没想到,某刚把猫鬼的扮具藏好,又急急换了衣衫,你等便复来寻某,倒令某再无周旋腾挪的时间。最终,某只得硬着头皮,跟尔等来到这里。终究被窥破机密,原形尽现。某于今想来,复有何话可说。现在某要说的话,尽皆说完毕,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侯四淡淡说完,便垂下头去,一副任人处置的模样。
李夔冷冷看着他,又扫了一眼站在旁边徨然无措的书吏许奎,脸上却又泛了微笑。
他走上前去,来到侯四身旁,将先前诬陷郑世元的那封信,与从张利财掌柜枕中搜出的那张字条,一齐拿到侯四面前,交给他看。
“侯四,这两张纸上的字迹,你可认得?”
侯四略略一看,便立即点头:“某认得。每次给某等下令时,所送来的字迹,皆是这般。”
“那你可知是何人所写?”
侯四犹豫道:“这个,某就不知道了。毕竟,每次都有蒙面的送信人来传递信息,某等知晓内容便可。至是谁写的,某等实是不知。”
李夔哦了一声,便这两封信,拿到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另一名书吏胡得全面前。
胡得全见他过来,顿是下意识地低下头去。
“胡得全,你且说说,这两张纸的字迹,你是不是颇有眼熟之感。”
见李夔拿着这两张纸,在自己面前来回晃动,胡得全却又下意识浑身一颤。
“这,这个,某不太清楚”他急急低头。
“抬起头来!”李夔厉声喝道:“这上边的字迹,其笔画结构,只怕对你来说是极为熟悉吧。原因么,倒也很简单,因为一个人可以刻意掩饰自己原有的字形与原有的结构,但这起转撇捺,却必定是有原先的痕迹,这却是无论如何也难以掩盖的。所以,你作为每日与他相伴,每日与他一同工作的书吏,对他的这些书写习惯,必定极为熟悉,不可能不知道。而且,某想告诉你,现在这紧要时刻,知情不报,与罪者同!胡书吏你可要好好地想好了,莫要到时案子破了,你却得了个包庇之罪,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李夔这般话语威压,已骇得胡得全面如土色。
他知道,李夔这番话,虽多有恐吓,但其实说得亦是实情。
因为现在这曹府直失踪一案,节度府极为重视,自己若因为此事而犯下包庇之罪,那可真好李夔所说的那般,吃不了兜着走了。
哼,真到那般境地,又岂只是兜着走,只怕节度使李昌符一怒之下,砍了自己脑袋,亦是极有可能哩。
胡得全想到这里,脸孔已是一片煞白。
他斜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许奎,却又怯怯地问道:“那,那某如实说了,可能撇清关系么?”
李夔微微一笑,故作沉吟一下,却走前几步,来到行军司马赵之度身旁,对他附耳低语了几句。
赵之度皱着眉头,听完李夔的话语,便微微点了点头。
“好吧,就由你这般处置便是。”
李夔转过身来,对胡得全朗声道:“胡书吏,赵司马说了,你若坦白揭发有功,那先前诸事,尽可揭过。但你若还摭摭掩掩,不说实话,就休怪某等不客气,将你作为从犯,一举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