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夔这个故事讲完,整个大堂之中,顿是一片寂静。
那里正朱为存,低垂着头,脸色发白,双腿不停地颤栗,根本就不敢再与李夔对视。
而李夔的声音,继续在众人耳边响起。
“朱为存,某的这故事,倒是比你所讲,还要更精彩一些吧。可叹呀,你讲这般妖狐故事,可以欺瞒愚昧乡民,却又岂能在此瞒某!你若还不承认,那好,那接下来,你带某等前去你家,去看看你最近清洗的衣物与鞋子可好?某只怕,你洗的那双鞋子,竟是你偷盗那朱东的吧。”
听到李夔这句话,朱为存的脸色,顿是愈发惨白,额头竟有汗珠涔涔而下。
而一旁的县令段知言,以及一众不良人,则皆是扬着脑袋,以惊愕至极的目光,看着面前的李夔。
“李夔,你怎么知道,那朱为存所清洗的鞋子,乃是朱东的?”段知言失声发问。
李夔幽幽一叹,便继续回道:“因为以某猜度,这朱为存,昨夜来找朱东,估计心下已是存了不良之念。为了更好地伪造现场,他才偷偷穿上以前偷来的朱东鞋子,来到其房中与其交谈。这样一来,在外人乃是办案的官府人员看来,这往来朱东家里的脚印俱是一样,便不会把朱东被杀的嫌疑,再往朱为存身上去靠。而这也证实了,为何某等一路行进至此,地上所见的鞋印大小,竟与朱东本人的脚印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偏差之故。”
“好哇!李夔你竟观察得如此仔细,倒是让段某开了眼界了呢。”县令段知言朝李夔一脸赞赏地点了点头,便扭过头去,对朱为存厉声喝道:“朱为存!你既然不承认朱东是你所杀,那好啊,为了反驳李县尉的推断,你可速带某等去你家,去看看是不是你真的偷了朱东的鞋子。对于这一点,你该不会再来推却吧?”
听到县令段知言这句喝问,朱为存环视众人,发现一众不良人,皆是目光灼灼地望向自己。那锐利冰冷的目光,仿佛是一把把锋利无比的刀了,扎得自己难以呼吸。
这时的他,再也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朱为存!速速招来!”
段知言这句喝问,一脸死灰的朱为存,缓缓抬起头来,喃喃低语道:“各位上官,不要再逼某了,某愿招。”
“快快从实说来!”
“各位官爷,此事说起来,却已有些时日了……”
接下来,从朱为存的低低叙述中,李夔等人,总算了解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这朱为存,虽然是朱户村的里正,却并不是个普通人物,而是一名身怀武艺又交游颇广之人。以前年轻时,亦在汧阳县里经办商货,开店买卖,故认识了不少江湖上的朋友。
而自从黄巢之乱起后,汧阳县城亦是多受其扰,那朱为存在汧阳开设的店铺,亦被匪贼洗掠一空。心灰意冷地他,这才不得不与那朱东一样,弃了店铺回了老家,然后在这里专心地当这个里正。他本想着,可以就此之后,过上几年太平日子,但他家里人口众多,用度繁杂,钱财方面却是紧巴得很,故朱为存每天都在为钱财之事而烦恼不堪。
没想到,就在前些时日,一名以前认识的吐蕃商人穹东赞,悄悄地来到了朱户村找他,说希望通过他,来推荐一名信得过的的陶匠。
听此人这话,朱为存忙问,他找陶匠却是所为何事。
没想到,这吐蕃商人穹东赞,却是吞吞吐吐不肯明言,朱为存再三逼问,他才用一种犹豫地语气说,他要找陶匠来制造一批泥俑。
听到这个要求,这朱为存顿是为之一愣。
制泥俑?
这个要求未免太过古怪。
他又赶紧问道,为何要造泥俑呢,却是为何所用?
对于这一点,这吐蕃商人穹东赞,却是再不肯多言。
他转而对朱为存说道,只要他能给自己找到这样的陶匠,然后用上好的的泥质来制泥俑就好了,他事不必多问。而只要他能够帮自己找到这样的陶匠,让他同意这般为自己做事,那其他的事情,他就皆不用管了。而只要此事成功,穹东赞愿意付给他一大笔介绍费用。
穹东赞见朱为存一脸茫然之色,遂又赶紧解释说,现在汧阳县中,因为查办吐蕃间作之事,闹得沸沸扬扬,风声鹤唳,故而他这名吐蕃商人,为了避免无辜地撞上枪口,被人盘查来盘查去,才特意不去汧阳县城,而来这朱户村里,找当年合作过的朋友朱为存来帮忙。
见他提出这般要求,又说得如此可怜,朱为存心下虽然甚是怪异,却也不便多问。
不过,现在的他,因为钱财用度十分紧乏,故而十分贪图穹东赞给予的钱财,心里立即活转了起来。
然后,他迅速地想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便是朱东。
他让穹东赞稍安勿躁,他自己先去与朱东沟通一番。
随后,朱为存来到朱东家里,略作寒暄后,便把这穹东赞的要求,给朱东说了一下。
朱东听完,亦是十分惊讶。
他急忙向朱为存问道,这个吐蕃商人穹东赞,他要制那么多泥俑,却是为何?
这个问题,朱为存自是无法回答。
不过,朱为存转而说道,此事若成,则可给他丰厚的报酬。对于这一眯,顿是令朱东大为心动,终于点头同意。
见朱东同意,朱为存长吁了一口气,接下来,便引那朱东来到自己家里,与那穹东赞细谈。
见得朱东之后,穹东赞从怀时掏出一张草图,告诉朱东,要按上面的样式,用高级的泥质,来制造一批泥俑。
朱东见到这要刻画古怪符号以及涂抹蓝色眼珠的泥俑样式,心里十分惊异,他复向穹东赞询问其中缘由,穹东赞却又不肯多说,吞吞吐吐地顾左右而言他。
见主顾不说,陶匠朱东亦是不好多问。
接下来,穹东赞也如对待朱为存一般,告诉朱东,说只要他能为自己顺利制成这批泥俑,价钱自是好商量,还可提前预付定金,以安其心。
朱东见他条件优厚,心下欢喜,遂又假装考虑了一番,便同意了他的要求。
毕竟,现在的他,退居家里,虽然日子悠闲,却亦有坐吃山空之叹。
如果能利用这些从汧阳运回的剩余原料,为穹东赞制造这批泥俑,那既可处理完这些无用的剩料,又可白白赚一笔钱,却是何乐而不为呢?
见到这泥俑之事,最终顺利谈妥,穹东赞十分高兴。
他立即兑现诺言,给朱为存与朱东二人大笔的谢钱,算是作为此事谈妥的酬劳。
然后,他告诉朱东,他只管尽量去做这泥俑,泥俑一但制好,就交给朱为存,由他转交给自己。朱东自是连声答应。
接下来的时日,朱东每天都制了数个泥俑,一齐悄悄拿到朱为存处,再由朱为存转手交给偷偷来此的穹东赞。
穹乐赞数日来一次,每次取走泥俑之后,都会给了朱为存与朱东一大笔谢钱。
这样空手套白狼般的转手生意,自是令朱为存十分高兴。
他本以为,这样的赚钱方式,可以持续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却没想到,就在昨天夜里,发生了意外。
因为整整两天时间里,朱为存都没有收到朱东送到泥俑,心下不禁感觉甚是奇怪。
而更奇怪的是,按理来说,穹东赞会今天晚上过来,要来收集已做好的泥俑,但奇怪的是,此人今天也一直没来。
这样的异常状况,令朱为存心下莫名焦灼。
而就在朱为存心下焦灼之时,忽有一物,从窗口掷入,扔进了他的居所。
朱为存以为是某个孩子来捣乱,但他拾起物品一看,顿是惊愣在了原地。
因为他看到,这是一团揉皱了的草纸,草纸上用端正的字迹写了一句话。
“泥俑已然染妖,尽快收拢为妙。”
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是要把先前卖出去的泥俑,重新收拢回来么?
若是此意,光凭他们二人之力,又如何能够办到。
朱为存惊骇焦灼,他在房间来回踱步一阵,便离开房间,出门去见朱东。
但是,去见朱东之前,朱为存又多留了一个心眼。
那就是,他悄悄换上从朱东家里偷来的鞋子,又把埋藏了多年的武器虎镰取了出来,藏在怀里,便朝朱东家里悄悄行去。
之所以特意换上朱东的鞋子,同时,还悄悄带上武器,就是因为朱为存心下有种不祥的直觉,此番去朱东家里,极可能会出意外,所以提前做好这般防备,以备不虞。
朱为存悄悄来到朱东家里,发现朱东还未休息,只是端坐在堂上,坐在一堆散乱物料中发呆。
令朱为存奇怪的是,见到里正朱为存到来,朱东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还多有几份怨恨之色。
见他这般神情,朱为存急急上前,向他询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朱东便向他感叹道,说现在汧阳县城中,到处都在传闻那水汔村孩童被盗一事,他虽在水户村内,亦是有所耳闻。
且这孩童被盗之事,他听那些村民说,竟似与自己暗中所造的泥俑有关,心下却是十分难过与后悔。
他向朱为存抱怨,自己当初真不该同意穹东赞的要求,为他去做这样的泥俑,最终却让此人去做了伤天害理之事,于今想来,心下却是悔之何及!
被朱东这般一说,朱为存亦是十分尴尬。
毕竟,这单生意,是他作为中间人来介绍的,更是由他来转送泥俑给穹东赞的,现在朱东虽在斥骂穹东赞,但他这个中间人听起来,却亦是十分地不是滋味呢。
于是他待朱东说完后,便又把那张从窗外扔来的纸拿出来,给朱东观看,让他来确让一下,这张写着“泥俑已然染妖,尽快收拢为妙。”的草纸,到底是什么意思。
朱东不过是个陶匠,见到这般草纸,亦是十分惊骇。
他们二人分析来去,只能猜到那投信之人,是想要他们把已传出去的泥俑尽皆收回,但却不知道,到底要来如何操作。
这样的谈话,迅速地变得极不愉快。
朱东连声抱怨,说自己现在完全被人耍了,这事情再不能干下去了,需得立即将此事报官,让官府来追查穹东赞等人,方是妥当之策。
而听朱东这话,朱为存却是大惊失色。
他对朱东讲,现在此事缘由尚未明了,那穹东赞也未曾再现身,故向官府报案一事,断然不可操之过急。毕竟,此事牵扯人物关系到自己,若是到时解释不清,官府追究下来,只怕会有牢狱之灾啊。
所以,他向朱东讲,不若且静待几天,等风头过去,若穹东赞还无消息,此事就此揭过,再不多提。而退一步讲,万一那穹东赞已被官府拿获,开始调查取供之时,二人再向官府举报,亦不为迟。
朱为存苦心相劝,但朱东却执意不听。
他对朱为存说,自己现在年纪已大,断不能做下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后,还能故作沉默,无所作为。故而必须要立刻报官,方是心安。
朱东还说,现在水汔村之事已发,估计官府必会以泥俑为线索,开始追查县中各名陶匠。那等到官府查上头时,他怎么也逃不过一个知情不报的罪名。与其如此,还不如提前举报,兴许还有立功减罪之可能。
二人在这房中,为了举报穹东赞一事,渐渐争吵得越来越激烈,几乎闹得不可收拾的地步。
而见朱东执意不听自已劝阻,朱为存怒气攻心,气恼万分。
他一时恶念上头,想着干脆先行收拾了这朱东,再把他的死嫁祸给神鬼妖狐之类东西,从而让自己得以脱罪,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于是,朱为存故作同意,假装起身离开,待朱东转过头去时,便悄然潜回。
他随即掏出藏在怀里的虎镰,凶狠地挥砍一击,陶匠朱东全无防备,被这凌厉一砍,脖颈被瞬间砍断,一颗头颅骨碌碌地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