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夔这冷冷一语,令这老头又是浑身一颤。
他微低着头,双眼之中,一道寒芒一闪而过。
不过,他迅速地作出一副惶恐可怜的模样,向李夔哀声道:“李县尉,你说的这穹东赞,他到底是谁呀。小老一介野村民,如何识得这等人物。你这无头无脑的话向某问起,倒让小老儿根本无话接话呢。”
“别装了。在某面前,你还要这般伪装,不嫌累么。”李夔冷笑道:“你这厮虽在中原久矣,对大唐诸物亦颇为熟悉,便这说话口音结尾之处,却总有卷舌,此乃吐蕃语发音之特点。另外你的面目口鼻,虽然是精心化妆成中原人模样,却在不经意中,总会露出吐蕃人看东西时爱眯眼的特点。这些特点,某在方才偷偷看你拣选泥俑时,却是瞧了个明白!而这诸类特征累加起来,就足以说明,你就是那个穹东赞!而且,某若是没猜错的话,你现在的身份,定是在为吐蕃人卖命效力吧?”
听李夔这么一说,老头顿时愈发急眼了:“李县尉,你可万万不能冤枉好人呀!小老儿年轻时,一直生活在大唐与吐蕃交界的边境地方,故多是沾染了些吐蕃的生活习俗,却何足怪也。李县尉你说,某这样一个无知无识的乡野小老儿,却要去为那吐蕃效力,这话却是从何说起。”
见他当面喊屈,李夔却又是冷冷一笑,伸手向后招了一招。
随即有两名不良人,推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过来,一直行到李夔身旁站定。
李夔伸出手去,扬起此人下巴:“穹东赞,本尉也不想与你废话,你好好看看,此人是谁?”
老头一眼看去,见到这被李夔绑起来的人,乃是那朱户村的里正朱为存,脸上的肌肉,又是微微一颤。
见他一脸怔然,那朱为存却哭丧着脸,对老头喃喃道:“穹东赞,你就莫在强撑了。快些招了罢。”
朱为存的喊话,让老头的脸色十分怪异。
他赶紧扭过头去,喃喃道:“这是谁?某又不认得。他说的甚话,某却是不知……”
“真不认得么?”李夔紧盯着他的双眼:“难道,你连要朱为存帮你找陶匠之事,现在也忘了么?”
老头连连摇头:“某确是不知此人是谁。他这等言语,某一句也回答不上来。”
见他齿强牙硬,李夔冷冷一笑,挥了挥手,让不良人将这朱为存给带了下去。
然后,他扭过头来,厉声道:“穹东赞!你这厮还要在这里装多久。你以为,你不承认认识朱为存,某便没有办法来治你么。来人!把那几名运车之人,也给某带上来!”
几名不良人立即应喏,很快,便把一名老头与两名伙计一齐带来。
众人惊讶地看到,这名被李夔带上的老头,与站在李夔对面正接受审问的老头,模样十分相象。
“就是他!就是他们!”那被李夔带来的老头一带上来,见到穹东赞等人,便大声喊道:“官爷,就是他们抢了某等的车马,还将某等尽皆绑在树上!”
李夔斜了他一眼:“你可看好了,就是他们抢的么?”
这老儿急道:“就是他们,某确认无疑!某这车马,轮辕皆有标记,怎么会连自个儿都不认得。说句难听话,这车仗就是化成灰了,小老亦是认得。哼,现在倒好,这厮化妆成某等模样,先抢了某等的马车,又来此装运泥俑,实是可恨之至哩!……”
这小老儿犹在叨叨叫骂,李夔却以用一种满是嘲讽的目光,看着对面的那全身颤栗的穹东赞。
“穹东赞,现在某可以认定,你运送泥俑的这辆车,就是从他们手里抢来的。你把这些人绑在树上,再抢着他们的车辆,然后化妆成他们的模样,再来县衙装运泥俑,倒还真是一番好算计呢。真不知,你如此煞费苦心,却是到底要在这县衙府库中寻找何物呢?不如,亦让某在此为你揭晓迷团吧。”
李夔挥了挥手,先让不良人将那三人带下去。
随后,他便缓步踱去,伸手拿起那个被刻意摆在一堆泥俑中间的那具紫泥泥俑。
见李夔一伸手,就准确地拿中了个紫泥泥俑,穹东赞的双瞳,顿是微微一缩。
他怔怔地看到,李夔将这具泥俑高高举起,然后用力地朝地上一摔。
“砰!”
一声爆响,这具半人多高的泥俑,竟被李夔摔得粉碎。
“李夔,你!……”
穹东赞失声一语,脸上满是可惜之色。他一话未完,李夔蹲下身来,从地上的泥俑碎片中,缓缓地拾起了两块蓝色的宝石。
“穹东赞,你来看看,这两块宝石,就是你要找之物吧。”
李夔一脸笑容地伸出手,将这两块蓝宝石递了他。
老头看着他手中晶莹亮泽的两块宝石,脸上却是一阵红一阵白,他一发狠,一咬牙,竟刷的一声,从腰带处抽出一把软刀,便向李夔猛砍而来。
与此同时,他随行的那两名伙计,亦是纷纷抽刀拔剑,一齐向周围的不良人攻杀过去。
这般情形突变,只在转瞬之间。
说是迟,那是快,只见一道身影有如闪电一般,倏急地出现在李夔面前。
此人紧衣束甲,手中一道白刃迅疾上抵,立刻替李夔挡住了这凶猛砍来的一刀。
这疾捷出手之人,便是李夔的手下,新任汧阳不良帅,郑世元。
原来,自从水户村调查完毕后,李夔便将正在崔家头里武侯铺休养好了身体的郑世元,从武侯铺急急调回县衙。
然后,在征得县令段知言同意后,任命他为汧阳县的代理不良帅。
在李夔看来,这位郑世元,武艺高超,做事认真,又因为前番的救命之恩对自己忠心耿耿,却是担任汧阳县不良帅的最佳人选呢。
毕竟,自己现在人手不足,也不能总是一直兼任不良帅,而有了郑世元这位优秀的人选,李夔自然愿意对他委以重任。
而得到这不良帅之职位,郑世元对李夔亦是十分感激,心下对他愈发感念。
故而此番来县衙府库,捉拿穹东赞一行人,在李夔的安排下,却是正好由这位新上任的不良帅郑世元来带队行动。
“李县尉,某的身手,却是如何?”郑世元成功这夺命一击,便向李夔投来一个得意的笑容。
李夔哈哈一笑:“世元果是好身手!那还等什么,速速将此人拿下。这三个人,一个也不许走脱!”
“得令!”
郑世元大声喊道:“兄弟们!都给某一齐上!定要将这三个家伙,全部给某擒住了!”
一众不良人齐声喝喊,纷纷上前厮杀。
而李夔这时,却退到一旁,他以一种平静地神态,看着郑世元等人,与这三名匪贼厮杀在一起。
郑节元武艺娴熟,剑术精湛,仅凭他一人之力,竟迅速地压制住了对面的穹东赞。
李夔等人,皆可看到,郑世元步步为营,转守为攻,手中的雪刃宝剑挥击得越来越快,都快要把自己给裹入一团剑光之中了。而对面的穹东赞,面对如此凶猛凌厉的攻击,已是连连后退,仅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了。
而他的两名伙计,在人数占了绝大多数的不良人一齐攻击下,更是颓势明显,根本就没有招架之功了。
穹东赞步伐越来越乱,他连步后退,却不慎露了个破绽,被郑世元敏捷地抓住。
郑世元欺身上前,手中长剑挺抖如龙,噗哧一声,深深地扎入穹东赞的肩膀。
穹东赞一声惨叫,肩部鲜血激喷,他手中腰刀顿是再握不住,叮当一声,掉落于地。
郑世元手中的锋利宝剑,立即横压在他脖颈上。
“快快投降,不然的话,休怪我手中宝剑锋利!”
郑世元这声怒喝,骇得穹东赞面如土色。
他立即顺势跪地,低声道:“不要打了,某愿降。”
见主谋穹东赞都跪地求饶,一旁的两个伙计,自是有如泄气的皮球一般,纷纷举手投降。
这三人俱是迅速被擒,让李夔心下十分满意。他一脸微笑,转过头来,向远处的一名不良人,扬了扬下巴。
这名不良人抬起头来,回给李夔一个温暖的微笑。
这个人,便是假扮不良人的县令段知言。
原来,为了亲眼目睹李夔的办案过程,县令段知言假扮不良人,一直默默呆在这个角落里。他冷眼旁观,从头到尾地看李夔施计断案,心下对李夔的欣赏之情,可谓溢于言表。
这李夔能略施小计,就在这里成功抓获此案的关键人物穹东赞,如何不令他欣喜万分。
段知言快步过来,亲热地拍了拍李夔的肩膀:“好你个李夔,果是有一手。今番看你抓人,倒又是令某开眼界了哩。”
李夔恭敬回道:“某些须小计,何敢当段县令之夸赞,不过是略尽本份罢了。”
段知言哈哈一笑,便大声道:“李夔,把他们都带回县衙。立即升堂审问,一定要尽早抓出幕后黑手。”
“喏!”
接下来,垂头丧气的穹东赞等人,被一同押解回到了县衙大堂。
县令段知言立即升堂开审,而县尉李夔与一众不良人,则陪立在一旁。
见这被五花大绑伏跪于地的穹东赞三人,县令段知言脸上,闪过一丝冷笑。
他倒也不绕弯子,立即就大声喝问:“穹东赞!你为何要寻找泥俑,又为何谋盗孩童,快快从实招来!若有虚言,定斩不饶!”
穹东赞俯首无应,有如一截木偶。
此时的他,肩部的伤口已被止了血,已无大碍,但因为失血太多,脸色苍白如纸,神色已然愈发颓然。
见他没有说话,县尉段知言,又厉声喝问:“穹东赞!本县问你话语,为何不答,难道是聋了不成!你再不回话,休怪某要当场动大刑了!”
被段知言这般威压喝问,穹东赞才颤颤地抬起头来,闷声回道:“好吧。某就在此处,把整件事情原委,一一说来吧。”
“快讲!”
穹东赞一声苦笑,说了一句令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不已的话语。
“这件案子的起因,其实是因为,某要从这泥俑之中,找到那唐朝大盈库中盗取的,一双从拂菻国进贡的顶级蓝宝石。”
听到这话,在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不是吧?
从拂菻国进贡的顶级蓝宝石?
唐朝皇宫大盈库中之物?
这,这是怎么回事?
而李夔听得此言,更是眉头紧皱。
来自后世的他,因为前世看过唐史,却是知道,这拂菻国,其实是指东罗马帝国。
拂菻国(byzantine empire),是中国中古史籍中对东罗马帝国的称谓。帝国首都君士坦丁堡,古代亦称大秦或海西国。
拂菻的称呼脱不开“罗马“这个名称,只是由于传播过程中经历不同民族,这个名称的发音和书写形式发生变异:rum(rom)一词进入亚美尼亚语演变为hrom(horum),帕列维语(pahlavi)变为hrom;由于波斯方言中h转为,进入花拉子密语和粟特语转为rom(urum),最后进入汉语转读为“拂菻“。
在唐代,唐帝国与拂菻国之间,一直都有频繁的使节和商旅交往,在杜环《经行记中,以及两唐书西域传等典籍,俱是对拂菻国的物产、建筑、民俗等情况有详细记载。
“据说,这双从拂菻国进贡的顶级蓝宝石,是玄宗天宝年间,拂菻国使者千里迢迢进贡之物。玄宗皇帝见得此物,顿是十分喜欢,他本欲打算,要将这对顶级蓝宝石,给杨贵妃打造一对漂亮的手镯。结果手镯还未来得及打制,便爆发了安史之乱,玄宗为保全性命,只得匆匆逃蜀地而去。临行臆,他令高力士将这对蓝宝石暂藏于皇家大盈库的隐密内库之中,希望将来回驾之后,再来重新制造。”
“结果没想到,就在马嵬坡处,杨贵妃便被群情激愤的将士活活逼缢,倒是把个玄宗天子给弄得肝肠寸断。后来,玄宗更是被其子肃宗给遥尊为太上皇,夺了他的皇帝之位。自此之后,既失爱妃又无权势的玄宗,再无任何兴趣,再来打造这蓝宝石手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