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不书被押到了光明神殿上,上方站着她从前隔三差五过来探望的教主。现在无数日月教弟子聚集在神殿外,等待教主审判迟不书。
教主百里荒川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因为修炼过度而早早地长出了一头花白的发,好在身形魁梧气质光伟。
灯火通明的大殿之上,他的影子又被拉得特别高大。众人把迟不书押来跪在他稍微往前挪了两步,迟不书整个人便都被他的影子覆盖。
他的声音低沉浑厚而中气十足,语气无悲无喜:“为何背叛圣教?”
迟不书抬起头,直视着百里荒川:“能站起来说话吗?我不习惯跪着说话。”
桐喧暼了一眼迟不书,发出一声冷笑。
百里荒川看着她,点了点头:“起来。”
刚站起来,迟不书便感觉自己身上的禁制被解除了,她活动着手腕:“多谢教主了,但,我不是叛徒。”
百里荒川不紧不忙,说道:“我给你辩解的时间。”
“首先,没有奸细会蠢到把自己的腰牌直接给敌人,如果给了,也一定是准备好了彻底离开圣教,抛弃日月教弟子的身份。”迟不书分析道:“可是我主动回来了,带着一百二十个同门的骨灰。”
百里荒川的表情有了一丝细微的变化,而桐喧在一旁皱起眉头。
在场的人好像都觉得迟不书说得有道理,开始沉思。
迟不书发现这样的理性分析有用,于是继续道:“我图什么呢?这一点完全是矛盾的。刚才桐喧长老说大战中只有我一个人活着回来,似乎是想说业无烬对我一人手下留情了。先不说业无烬此人行事乖张,出手毫无章法,若是按照桐喧长老的逻辑——”
她侧目冷冷盯着桐喧:“刚才业无烬现身,连面具都没摘,似乎只有桐喧长老认出了此人是业无烬——连我都不知道这个人是业无烬呢,不然也不会带着他上月神峰。这点桐喧长老作何解释呢?”
“哦?”百里荒川听着迟不书巧舌如簧,似乎是突然有了极大的兴趣。“是这样吗?桐喧。”
迟不书抿着嘴假笑着:“教主可以问问当时在场的同门,谁知道那个黑衣服的人是业无烬?”
百里荒川鹰目横扫至下方一众弟子,桐喧手下的黑袍弟子都为难地低下头。他们是冥月宗桐喧长老手下的弟子,即便察觉也不敢说什么。
百里荒川又道:“本座记得你从前少言寡语,脾气甚好。没想到你劫后余生,竟像变了一个人。”
迟不书强行一笑,不知道百里荒川这算是在夸奖她吗?这下可算是知道自己被当做冤大头的原因了。还好她本人嘴皮子厉害是出了名的。
桐喧此时已经惊出一身冷汗,但仍是摆着长老的那番严肃清高模样,以同样的逻辑反问迟不书:“休要把脏水泼到我身上,我以掌击业无烬,是你出刀帮他挡了一招,在场弟子皆可作证。”
人群的焦点又集中到迟不书身上,包括百里荒川。而此时人群中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教主!我可以作证!”
迟不书错愕地回头,陆阿瞒站在那里,皱着眉头一脸认真。
桐喧眉头一挑,得意之色疯狂涌上眼里,几乎要藏不住了。
陆阿瞒却说:“我作证,桐喧长老那一掌本来就是冲着迟不书去的!”
众人唏嘘,陆阿瞒是个微不足道的白袍小弟子,竟也敢公然与桐喧作对。实在令人意想不到。
迟不书长舒一口气,陆阿瞒真是好兄弟,不愧是一起穿过来的,能够互帮互助。
桐喧脸色一白,怒喝:“哪里来的入门弟子!这种场合也是你能说话的?”
“桐喧长老,你这就不对了,我教教义便是众生平等自由,月神和大明尊以曜华无私守护每个日月教弟子。怎么到你这里,入门弟子说话都不配了?”迟不书嘲讽着。
“谁知道你和这个新入门的白袍弟子是不是串通好的?”桐喧脸色极差。
陆阿瞒委屈巴巴地低着头,细声念着:“弟子下山时,碰到正在城镇中买棺材给同门收尸的熠炎使,顺道帮忙一起带各位同门回家……长老这么说实在是……”
“实在是伤人心哦。”迟不书阴阳怪气道:“漏洞百出的诬陷,竟能浪费教主时间听这么久。”
“诬陷?”桐喧冷笑一声,终于恢复了冷静:“一开始搜到的证据便直指向你,你平常在教中就少言寡语,鲜少与人来往,会联想到你是奸细是合情合理的。”
“这么说来,长老是承认自己一时臆断闹了笑话了?”迟不书眯起双眼,笑得很是危险。
自从出了那一刀,她便不知道怎么的胆子上了头。反正穿越到游戏里这种离谱的事都经历了,又还能经历多少离谱的事呢?
入乡随俗,以江湖人的方式解决江湖纷争。胆子大点,说不定哪天被弄死了就回去了。
“你!”桐喧气急,然而口头上已经占了下风,只能憋住不说话。
最终,这场闹剧以迟不书和桐喧都回房思过而告终。但是迟不书还是明白,她与桐喧,都成了教主怀疑的对象。而短期之类,要么她把桐喧干掉,要么桐喧把她干掉。
走在回房间的路上,迟不书对着陆阿瞒说:“想不到你代入感也挺强的,哈哈哈。”
“毕竟已经沉浸式体验了,有什么办法呢?但是如果有机会,我还是想回家。”陆阿瞒说。
回家。
迟不书也想回家,想到这段莫名其妙的际遇,就让她感到心累。以前觉得恣意江湖多快活,真身临其境了也不是那么一回事。
不管了,既来之则安之,先活下去,在找回去的办法。
迟不书回到房间,陆阿瞒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一个人面对着陌生的卧室,又是一阵心累。
才走到床边坐下时,她脑中便一阵电闪雷鸣,她以为是自己大战过后大脑留下了什么内伤。
可是同时她的五脏六腑开始渐觉燥热。一种奇异的酥痒之感从丹田升起,轻飘飘蔓延全身。
迟不书觉得这种感觉很焦灼难耐,但又没有仔细想是为什么,她忍着疼给自己处理了伤口,换了一身干净的金丝红袍——这是代表熠炎使的颜色和制式。
之后她倒在床上,深呼吸一口,望着窗缝外皎洁的月,想抚平心里的那种躁动不安。
不一会儿,一道黑影从窗缝处闪过,只短短一瞬,她便认出了那熟悉的影子。黑金长袍,披散的发,那双含着讥讽之笑的笑眼。
是业无烬。迟不书没多想,便追了出去。
追到了月神峰后的往生净土,迟不书都没有看到业无烬的身影。
只有遍空飞舞的萤火虫和簇簇盘旋空中的幽火,充斥着这片专为日月教弟子设置的埋骨之地。光辉所到之处驱散了夜里的雾,倒显得有那么几分浪漫。
“出来。”迟不书驻足,往角落的阴暗处道。
“哎呀,被发现了。”
蔺星河,不对,应该说业无烬从阴暗处走了出来。
“你到底想干嘛?”迟不书开门见山问。
“我很好奇,”业无烬走近迟不书,对着她上下打量:“你是怎样活过来的?”
迟不书知道他的疑惑,但是这个问题,她的确无法回答。只能说这游戏有毒。
“关你屁事,还有别的事没?没有我回去睡觉了,别总来我们日月教晃悠,回去做你的boss。”迟不书打了个哈欠。
业无烬手拖着下巴,“嘶……你说的话我都听不明白了。”
“你一个游戏boss要懂那么多干啥?”
“哦,”业无烬点点头,虽然听不明白,却认为她说得甚是有理,然后他又道:“那我出现在你们日月教,你不想杀了我吗?”
迟不书振振有词:“阁下为何当我是傻子?我又打不过你,再说门派这是脱战区域,当坏人也要讲究基本法吧?”
堂而皇之走进日月教也就罢了,要是在门派区域被业无烬打死,那日月教颜面何存,游戏策划颜面何存呢?
“这话我大致能理解了。”业无烬说:“但是讲究基本法的人是当不了坏人的。”
话音刚落,迟不书周身有奇异感觉袭来,这下来得明显猛烈。看着面前的人,她莫名生出一种扑倒的欲*望。
迟不书是个成年人,她似乎……知道这种感觉是啥了。
“业无烬,你可真是个下流人啊。”
“嗯?”业无烬似乎不解,“你这毒发的样子不太对啊。”
迟不书心里直彪国骂,她已经不想理会这个无厘头鬼畜boss了,直接转身往后跑,再留下去,那脸可就丢大发了。
她是个有节操的游戏玩家,可以丟命,不能丢脸。
业无烬一把抓住迟不书的手腕,搭上她的脉搏那一刻才突然察觉到了什么。
迟不书浑身滚烫,双颊爬上奇异的嫣红,灵秀眉眼中蒙上逐渐迷失理智的雾气。
业无烬的手冰冷的温度让她一个激灵,清醒了一下。她咬了咬牙,一把挣脱。
“狗贼,给老娘滚。”
“竟然下错毒了。”业无烬脸上露出迷惑的表情,竟然有人敢给他下媚药?
他的功法强大,所以有人下给他的媚药,药性对他起不了作用。于是他在把修为渡给迟不书的时候,顺便把这毒“送”给了她。
只是他才发现,这竟然是媚药。
迟不书看着业无烬的神情很快从疑惑变成狡黠,心里恨极了。如果不是身体的变化让她不得不早点离开,她必定要跟业无烬血拼一场。
这毒其实猛得很,迟不书已经感觉到自己浑身血脉贲张,最后的结局恐怕就是经脉寸断,走火入魔而亡。
“哎呀,这可怎么办才好?”业无烬拦住迟不书去路,笑道:“要不,你求求我?”
迟不书视线涣散,看向业无烬的双眼也变得迷蒙。
“求……”她张了张口,攥住了业无烬的衣领。
业无烬眼带笑意地看迟不书。正觉得如此戏弄人再看着她死甚是好玩,谁知迟不书从背后抽出弯刀。
灼目日芒闪过,业无烬迅速反应过来,一把推开迟不书,可惜手臂上还是被割出了一道不浅的伤口。
“求你妈。”迟不书深呼吸一口,冷眼嘲笑道。
旋即,迟不书弯刀一横,毫不犹豫地往自己手心狠狠割了一刀。
听说痛觉可以让大脑变得清醒。
“一个女子,对自己这么狠?”业无烬站在原地饶有兴致地看着迟不书。
她一身红袍炽如骄阳,长发束起,双颊嫣红却眼神坚毅,那种纤弱之躯透出来的坚忍,让他产生了毁灭之欲。
然而清醒也并没有让迟不书摆脱尴尬的境地。很快,便有巡视的弟子来到这里。
业无烬玩心大起,听到不远处响起的脚步声,他走近迟不书,只手揽过她的肩,低头凑近她耳边。
“你要在这里待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