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围屋后头背靠矮山坡，坡上古樟林立，是藏风挡煞的风水林。

而在林子外围还生长着一小片的桑树林，其中有三棵老桑树据说还是在建围屋的时候种下的，一直存活至今，与林中那棵参天遮蔽，被村民称为“樟王爷”的古樟树，共同见证了围屋里面这两百多年来发生的风风雨雨。

当张浩和细仔、招娣来到这里的时候，隔着老远就听到桑树林里有一群小鬼头的嬉闹声，不过由于桑树繁茂，站在外面只能闻童声却不见童影。

细仔见小伙伴们居然不等自己就先上树开吃了，立即一边着急的钻进翠绿茂密的树丛中，一边还不断的抱怨着。

“喂，你们太不厚道了，说好等我和招娣的，下次不跟你们玩了！”

“哈哈，这里有那么多桑果，我们又吃不完，你怕什么。”

茂密的枝丫里探出一个个小脑袋，对着树下的细仔和招娣纷纷喊道：“细仔、招娣，快上来，这桑果好甜啊。”

细仔见状也懒得跟这些没良心的小伙们争辩了，认准其中一棵有一搂多粗的老桑树后，就抱着树干“噌噌”地向树上爬，敏捷得像个猴子。

招娣是女娃子，老树又高又粗她爬不上去，就在树下踮起脚尖拉扯那些垂下来的桑树条，轻轻一扯桑枝，哗啦啦，那一颗颗熟透的桑葚便掉了下来，弯腰捡拾，装入提篮，不时还捡起一颗直接放嘴里，小脸洋溢着甜蜜和童真。

这群小娃子就这样或站在树下，或爬到树上找个结实的树枝坐好，专捡熟透、个大、肉厚、色紫红、娇艳欲滴的桑果，边摘边吃。

张浩小时候也像他们这样吃桑果的，这种吃法，原生态、过瘾，只是吃的比较狼狈，不仅嘴唇会吃成紫红色的，双手也染成紫红的，还有衣服上也会沾上紫色汁液，……回家后免不了会被大人一顿收拾的。

不过小孩子都这样，先自个玩高兴了再说，哪管它事后会不会洪水滔天呢。

桑果好吃不好摘，特别是熟透的桑果娇气得很，树枝一摇动就落在地上了，而且枝条还柔软易折，那些猴孩子为了摘桑果也没个轻重，折断了不少枝干，弄得一片狼藉，

张浩站在树下不得不出声教训道：“喂，你们几个摘归摘，别祸害那些树枝啊，小心三叔公看到了收拾你们。”

围屋后面的这一整片林子都是公家的，平时三叔公和村里的几个老人经常会过来走走看看，防止有人破坏这片风水林。

“嘻嘻，知道了，浩叔！”

“浩叔，你要上来吗，我这棵树的桑果比较好吃。”

这些小娃子鬼精鬼精的，知道老树的桑果甜，就全都爬到那三棵最为年老的桑树上。

古桑树枝错综缠绕，树干粗壮的表面布满了一道道褶皱，乍看像是硬朗清雅的老翁，任由孩童在其树身上嬉戏玩闹，品尝着老树馈赠的桑果。

晌午的阳光透过密密麻麻的枝叶撒下点点光斑，让四周形成墨绿色林荫的桑葚林到处都充斥着凉爽，而在这蓝天白云下，绿叶葱茏间，宝石般的果实点缀在枝叶中，微风带来阵阵果香，闻着让人心醉。

想想那酸酸甜甜的美味桑果，张浩不由口中生津，忍不住也爬到了一棵古桑上，新鲜成熟的桑果，红的发亮，紫得发黑，咬一口鲜美多汁，比他之前在山上摘的四月泡味道还要好吃。

自己在树上吃过瘾后，便开始哄骗那些小娃子当免费劳力。

“你们先别吃那么多，摘下来等会我给你们榨成汁喝，那样吃更加过瘾。”

小娃子们以前还真没喝过桑果榨成的汁，一听也是大感稀奇。

“真的吗，浩叔，这桑果还能榨汁？”

“桑果汁好喝吗？”

张浩此时跟这群小孩呆在一起，似乎也回到了自己小的时候，说话都幼稚不少，竟对小娃子们炫耀起来：“骗你们干嘛，榨汁机，知道不，专门用来榨果汁的，我家就有一台。”

“我知道…我知道…”细仔坐在另一棵老桑树的枝丫上，争抢着回答道：“我以前在镇上看过有人用榨汁机榨新鲜的西瓜汁来卖，要10块钱一杯咧。”

“我也看见过，不过太贵了，我没钱买。”

“哇，那以后我们是不是可以不用花钱去买了，直接去浩叔家榨西瓜汁喝就行了。”

“还可以榨葡萄、榨苹果、榨芒果，什么水果都可以榨呢。”

“岂止，听说还能打豆浆呢，豆子放进去，咔咔两下就变成豆浆了……”

眼见这群小屁孩们说着说着就要歪楼了，张浩赶紧插嘴道：“你们只要帮我摘满这一篮子桑果，待会我不仅榨桑果汁给你们喝，还请你们去小卖部吃零食，怎样？”

说着他还扬了扬手里至今还空荡荡的竹篮子，这个大竹篮子最起码能装三四十斤的桑果，他可没那个耐心一个个去摘。

“成交！”

“说定了啊，不许耍赖！”

小娃子们哪有不答应的道理，于是就在树上摘桑果摘得更加起劲了，有几个比较头铁的，也懒得下树去拿工具了，直接脱下身上的短袖，打个结就当做袋子来装桑果。

现在虽然还没到立夏时节，但白天的气温也开始有些热了，光着膀子倒是不怕凉，不过张浩还是看得眼角直抽抽。

完了，这几个小鬼头怕是不知道回去后要遭受何种“肉刑”了。

反正他是坚决不承认是自己怂恿他们这样干的！

这一小片桑林，包括三棵老桑树在内，大概有二十来棵树，每年的四五月份树上就挂满了各种绿的，红的，紫的，黑的桑果。

但别看满树的桑果，吃起来却也有些讲究。不说它形状各异大小不一，就说色泽吧，那种红中带青的，是完全没有成熟的，咬起来生硬没有啥水分，干巴巴的尝不出什么味道来。外部呈红色或红黄色且有光泽的则为半熟，一般较酸，吃上几个就会倒牙。

而像那种紫得发黑，色泽暗淡，通常手一碰就会掉在手里的桑果，是熟到老透了的。这种桑果，最好别吃，虽然它们吃起来比较甜腻美味，但上面多有蚂蚁、苍蝇、小蚊虫光顾过。

吃桑果的苍蝇可不是一般的苍蝇，通常都是那种比豆豉还要大个，专门趴在牛粪上，浑身发青光的屎苍蝇，看着就有些恶心，甚至一些臭屁虫也非常喜欢吃这种已经熟透腐坏的桑果，倘若吃了臭屁虫爬过的桑果，那绝对是要大倒味口的。

只有那些紫中带红的，周身光亮、干净新鲜、个大籽满的桑果为最好，这种桑果不算太熟，还没能引起苍蝇蚊虫的注意，而且酸酸甜甜的，生津止渴，吃起来过瘾，用来泡酒、晒干也都是上等桑果。

小娃子们对哪种桑果最为好吃，自然是门清的，用不着张浩费心，他只需躺在大树杈上，一边看着猴孩子们上蹿下跳的帮忙摘桑果，一边享受着春风果香，好不自在！

小娃子们精力充沛，身手敏捷，不多会就摘了满满一篮子桑果。

这足够泡酒和榨汁了，张浩吹了声口哨，从树上滑溜下来，招招手道：“孩儿们，走起，去小卖部，老叔请客。”

小娃子们顿时雀跃欢呼，也纷纷从树上下来。那几个光膀子的小孩衣服也没穿，就这样上路了。当然，他们的衣服早就被染红了，想穿也不能穿了……

“走咯！”

“下山咯！”

阵阵欢呼呼啸声在林间炸响，惊起一片飞鸟，颇有一种山大王带着小山贼准备下山打家劫舍的气势。

张浩提着满篮子桑果走在后面，招娣和另外两个女娃子倒是比较文静，但细仔他们几个男娃子就比较闹腾了，走在路上也不安分。

也不知道他们从哪折了条长树枝，斜跨在裆下，拖着在前面奔跑，还学着骑马的架势，一边反手拍自己的屁股，一边撒欢呼喝着。

“驾…滴个滴个…驾…”

“吁…”

树枝被拖着在小路上扬起了一片尘土，吹得跟在后面的人灰头土脸的。

“呸！”张浩挥了挥手，捂住口鼻，瓮声大骂道：“细仔，缺牙耙，你们没看到后面有人吗。”

“哈哈…”

“我们比比谁的马跑得快些…架…”

猴孩子们听了反而更加起劲，一溜烟地继续在前面撒欢。

穿过围屋前面的禾坪、风水塘时，还音律不齐的唱了起来。

月光光，秀才郎；

骑白马，过莲塘；

莲塘背，割韭菜；

韭菜花，结亲家；

亲家门前一口塘，

打条鲤嘛八尺长；

鱼尾拿来煮汤食，

鱼头拿来入学堂……

听到喧闹声，三叔公从围屋正门走了出来，见这群猴孩子嘴唇通红，光着赤膊，一身狼狈的样子，还拖着树枝在玩，也不由喝骂道：“你们又去后面偷爬桑树是吧，看我不打扁你们。”

举着巴掌，作势就要追出来，猴孩子们立即吓得哇哇大叫。

“哇，快跑！”

“三叔公追上来了……”

跑远了，还不忘接着唱。

“先生教涯人之初，

涯教先生打山猪。

山猪漂过河，

吓得先生背驼驼……”

听到这，三叔公气得差点真的追上去收拾他们了。

一路上闹个不停，终于来到村口的小卖部，这是村里福成叔家开的，只卖一些生活用品和小零食之类的，没多大。

张浩进去后抽了一张纸擦了擦嘴唇，他吃桑果也吃得有些狼狈，然后对那些小娃子说道：“你们想吃什么就自个拿，不过别拿汽水喝的了，等会去我家给你们榨桑果汁喝。”

“谢谢浩叔！”

六七个小娃子顿时乐坏了，纷纷站在货架前挑选自己喜欢吃的小零食。

福成叔从柜台里探出头来看了眼他摘的桑果，笑道：“哟，浩仔摘了不少桑果啊，我还想着过几天也去摘点来泡酒呢。”

那片桑树林，村里人谁都可以随便去摘，你要是手脚勤快点，摘去圩上卖钱也没人管，只是桑果难摘又不好保存，价钱还低，所以村民一般都只是摘点自家泡酒或晒干吃。

“都是这几个小娃子帮忙摘的。”张浩笑着解释道：“福成叔，可着他们拿。我来结账。”

说着便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钱放在柜台上，现在他已经习惯带现金出门了，手机有时候还会放家里忘带上呢。

“呵呵，都是些小零食，用不着那么大张的钱。”

“兜里就只有这一张了，福成叔你看着找吧。”

小娃子们虽然熊起来的时候有些讨人厌，但也懂得客气，各自都只拿了一份，什么火腿肠、薯片，还有一小个的星球杯，加起来总共才花了十多块钱。

张浩见状笑了笑，也没说什么，垃圾食品少吃点也好，反正等会到家里还有别的吃呢。

付完钱，零食让那些小娃子们自个拿着，张浩便跟赶鸭子一样把他们都带到家里，这些小屁孩吃了桑葚弄得满身都是红色的，不看着肯定要跑去河里洗涮销毁罪证的。

回到家，老爸老妈都去干活了，只有阿奶一个人在家，见他领着一群小娃子回来后，立即就进房间里搜罗出一大堆好吃的来招待他们。

自家炒的熟花生、果脯、瓜子、番薯干、还有一大包牛耳朵，摆在下厅的八仙桌上任小娃子们吃。

老人家都喜欢小孩子，因为这样家里显得热闹，笑呵呵地看着他们，招呼道：“二丫，招娣、细仔…你们过来自己拿着吃，别客气！”

“谢谢阿奶！”

稚嫩的童音响起，惊飞了老屋屋檐下正在抱窝的燕子，似乎有些害怕这群小客人会不会拆掉自己的窝。

“你们等会再吃，先过来洗洗脸洗洗手，一个个跟花脸猫一样。”张浩自个在天井的水龙头下洗干净后，便让小娃子们也过来洗洗。

“嘻嘻，细仔，浩叔说你是花脸猫呢。”

“你不也一样……”

小娃子们互相取笑着、推搡玩闹着聚在天井中玩水，张浩也懒得管他们，找出一个搪瓷盆，打来井水，开始洗桑果。

一大篮子桑果，由于装的太满了，上面的还比较完好，但篮子底下的就有些被压坏了，正好用来榨汁。

自然成熟的桑果就是这么娇气，不仅不能过夜，还不能颠簸，市面上卖的那些桑果虽然看起来和张浩现在摘的差不多，但实际味道就差得远了，大部分都是用那种未成熟的桑果，催熟而来的，否则根本经不起长途运输。

将用来泡酒的桑果分开装好，剩下的一些洗干净，摘掉根部的小根后，张浩就搬出之前买回来还没怎么用过的榨汁机，准备开始榨汁了。

小娃子们看见后也纷纷好奇的围了过来。

“浩叔，这就是你家的榨汁机吗？”

“怎么榨的？”

“要不要加糖？”

“是通电的吗？”

……

一群小娃子凑在张浩旁边七嘴八舌的问着，吵得他头都大了，“停！你们静静看着就行了，哪来那么多问题。”

其实榨桑果汁简单得很，直接将桑果放入榨汁机里，再加点水进去就可以了。

只不过张浩见这些小娃子今天下午吃了不少桑果，还有其他零零碎碎的零食，怕他们闹肚子，于是就掺了些灵泉水进去，这样不仅味道更好，还不怕吃坏肚子。

摁下开关，榨汁机“嗡嗡”地旋转了十几秒，里面的桑果就变成紫红色带泡沫的果汁了。

小娃子们看了大呼神奇，张浩见此心里竟有些小小的得意，“厉害吧，老叔没骗你们吧。”

阿奶在旁边看着大孙子竟然跟一群小孩卖弄起来，也不禁感到有些好笑。

“哇，太厉害了！”

“浩叔，现在可以喝了吗？”

“还要等会，我先拿到冰箱里去冰镇一下，这样更好喝。”

一大盆纯天然，醇香漂亮的桑果汁经过冰镇后，张浩直接给每个小娃子倒了一碗，加了灵泉水的桑果汁，绝对比他们以前喝过的任何饮料都要好喝。

“嗯，太好喝了！”

连阿奶喝了也直说没想到这桑果榨成汁这么好喝，她以前还从没喝过呢。

老老少少齐坐在屋檐下，端着小碗品着果汁，吃着干果，着实是好好享受了一个宁静中又带着些许喧闹的下午。

夕阳渐落，金色的余晖洒满村子，暮归的老牛漫步在乡间的小路上，吃饱喝足的小娃子们也纷纷道别，飞奔着回家，一路从不缺少欢声笑语。

张浩看了只希望他们回到家后还能笑起来。

毕竟身上沾染到的桑葚汁可不是那么容易洗干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