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三章 新世界(1 / 1)江上寒鸦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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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家的次卧绝大多数时间里都是石耀阳的书房。

一整面墙上摆满了厚厚的气象学专著,书桌上靠墙的一侧摆放着大量字迹工整的笔记,另一侧,则是一个小小的金工工作台。

圆头锤,羊角锤,钳工锤,木工锤,电焊锤,跟各式各样的扳手、螺丝刀、刻刀整整齐齐地摆在墙边的工具挂板上,但这些花样繁多的工具,远比不了台上正中央这座显微镜显眼。

而石耀阳就是用他和微雕刻刀,完成了那张金属片上的微雕文字。

在显微镜的放大下,文字终于一个接一个跳跃着显现了出来,尽管夹杂着大量李存根本看不懂的科学术语、气象学名词、以及鬼画符似的公式推导,但他终于知道了石耀阳必死的秘密——

金属片上居然是石耀阳竭力简述的一篇论文,而论文的结论,有点过分惊世骇俗了:

凛冬,即将在十年后结束。

李存把纤维镜头让给石小蛮,她也是同样的目瞪口呆:

已经持续50年的凛冬,还有十年就要结束了吗?

2100年,全世界被严寒袭击,史称凛冬事件。

其实在凛冬之前,各国的气象工程师们都发现了天气的异常趋势,甚至有的精准地预测了凛冬降临的日期。

凛冬降临之前,史称“最后的秋天。”

尽管多数人根本不相信这个狗屁“预言”,但各国政府还是趁着最后的秋天,在平原上修建了巨大的管道,这些耐高压耐高温的新型材料管道直通地心,然后在地表上修建起几层楼高的巨型蒸汽塔。

工程师们预想的是,一旦凛冬真的降临,到时候只需要把水或者冰倒进管道,利用地热就可以把它们蒸腾成蒸汽,以此来为严重缺乏能源的城市供能。

2100年1月1日,22世纪新世纪的钟声,伴随着一场史无前例的大雪一起到来。

没完没了的大雪,没完没了地覆盖了一切。

整整十年,伴随着彻骨的严寒,城市,平原,森林,湖泊,甚至海洋,都被如山般厚重的冰层覆盖,这颗蓝色星球彻底变成一座冰冻星球。

冰霜占领了所有地表,别说两极了,就连曾经的热带,也陷入了长年零下二十度的漫漫长冬。

而人类,即便在最后的秋天,也还是严重低估了大自然的冷酷无情。

人类修建的蒸汽塔数量比实际所需的缺口实在是太大,大降温后,无数无法及时赶到蒸汽塔的人,给那些不相信科学的愚人们做了陪葬,五十年过去,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保持着面向诸如新阳这般的蒸汽城方向,永远地以生前的哀嚎姿态,被冰封在了这片目击过众神死亡的冰原之下。

地心蒸汽塔所在之地,热量,对冰霜制造了一个结界。

热能所及之处,冰霜无法叠加覆盖,融化的雪花被下水管道过滤后,倾泻进了地心管道变成了蒸汽,再由地上和地下无数的输汽管道,传送到城市的每个角落。

地心蒸汽塔,不仅是人类最后据点城市的心脏,也是对抗严寒的唯一武器。

因为没过多久人类就发现了神奇的一幕:

地心的热量源源不断被输送到地表,那些厚重粗苯的管道所带来的热量让地表一直保持裸露,可城市之外,因为蒸汽管道无法将热量送达,冰层却越来越厚,日复一日直至如山峦一般挺拔而起。

以至于五十年过去,这些据点城市依然存在于地表土层,但因为周围冰山的存在,反而如同深陷在一个巨大的、被削了顶盖的半球状冰坑之中。

蒸汽城之间的交通往来,居然需要先搭乘升降机从地表升到冰表,再由履带式蒸汽列车运输才能实现。

当周围的穹状冰层越来越高,城市的天空,正在日益萎缩。

谁知道呢,未来的某一天,当周围的冰山越来越高,高冷的冰霜雨雪之神会不会毫不怜悯地给这个冰坑加一个冰盖,收回祂们恩赐给人类最后的这一小片天空。

跟李存前生在电影里看见的未来幻想不同。

新阳城里没有粉紫色的霓虹灯影,没有巨型的全息投影金鱼,路上也没有随时随地的电子屏在强制每个人观看大数据根据个人喜好推送来的广告。

新阳绵延的外城区灰败,低矮,肮脏,破败。

那些熟悉的由混凝土和玻璃幕墙组成的城市森林,像是被一只巨手破碎捋平并顺道剥夺了一切科技一般,砖石土木重新蜕化成了的主流,不对,是唯一。

这个时代的人类,在用尽一切力量宣告着他们对钢铁和原木的喜爱。

近乎一人高的粗壮钢铁管道,毫不遮掩地顺着道路延续到城市的每个末端毛孔,大大小小的每个路口街角,都有繁复的压力阀和仪表,身穿工装的巡线员翻开盖板,在纸上记下更加繁复的数字,根据工程手册时不时地调整阀门。

呲——

一道白汽有力地喷出,汽柱冲到两三米高后才开始显现出一点要溃散的迹象。

是的,蒸汽。

每一个来到新阳的人,都不可能忽视的东西是老三样:

蒸汽!

蒸汽!

还是蒸汽!

整座城市都在升腾着热气,就连地面上都似乎有一缕缕的白汽,让城市笼罩在一层浓淡不一的湿润雾中。

如果有人站在新阳无休无止淅淅沥沥的小雨中抬头使劲往天上看,他就会发现一个奇特的现象,天上其实并不是在下雨,而是……

下雪。

只不过雪花飘落到新阳城上空不远后,就会被热量融化成雨水黏腻地滴滴答答下来。

雾气,雨水。

新阳是一座得了风湿性关节炎的城市。

比城市“病情”更严重的,是新阳的市民们,不对,病重的是外城区的穷人,他们多数患有严重的营养不良。

新世界幸存者们大部分的食物来源,都是旧时代的遗留。

城市一角开辟成了矿场,巨型蒸汽钻头在冰层中掘进,矿工们随后而至,在冰封遇难者的口袋和背囊里,寻找每一样可以重新利用的物资,木头,工具,金属,织物,扔进轨道矿车统一集中在矿场管理处,物资部分储存起来,部分由城市中心重新分配保证基础供应,部分转售给市民。

而这些可怜人中的绝大多数,要么在矿场承担着沉重的掘进工作,要么在维修站和工厂做着同样繁重的修理和生产任务。

随时吊在头上的一个“死”字,把他们的脊梁压得像是绷到极限的弹簧。

没错,其实高高在上的管理者们很清楚,假如有什么希望能把这个“死”字挪开,这条弹簧就会迸发出无人可想象的巨大能量。

这个埋藏在管理者们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就是石耀阳必须去死的原因。

就像当初凛冬的严寒诞生了新秩序,将过去的统治阶层永远地封进冰层一样;如果凛冬结束,现在的统治者也只会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人们会在他们的骸骨上再建立一套更新的秩序。

对他们而言。

石耀阳的论文如果不加以干预,就是他们的丧钟。

但从另一个角度而言,论文也给了他们一线生机——

只要论文不被大规模扩散出去,他们就有机会提前先布好局,再有选择地慢慢释放消息,以保证凛冬结束时自己手中的权力平稳地软着陆。

论文,他们势在必得。

“爸爸……”石小蛮用力绷着眼角的泪水不让它流下来。

“爸爸?”

“怎么,不像吗?”

李存这才发现石小蛮眉宇间,确实有几分石耀阳脸上那种刚强的英气,可李存这个直男实在不会安慰人,想来想去只嘣出来两个词:“抱歉。节哀。”

“没关系。”石小蛮嗖地一下擦了下眼角,终究没让眼泪落下来,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要替爸爸传播出去。”

刚还在替石小蛮抱歉的李存差点没笑了出来:“你是不是傻?还传播出去,你是谁?你算老几?”

“你!我是警察!”

“警察怎么了?”李存严肃地提醒石小蛮:“你可千万别忘了,杀死我的,就是一支警用步骑枪。”

不用李存继续提醒下去了。

石耀阳的戒指对他们而言,毫无疑问是索命的凶符。

李存自不必多说,有人费劲周章杀他一遍,就不会嫌麻烦再杀他一遍。石小蛮则多亏有一层警察的身份保着,躲在暗处的黑手们没法做得太过火,但可以肯定的是,从今天开始,对方一定会在暗中监视她以查出戒指下落。

但反过来说,戒指也是他们最大的保命符。

可以想象这枚戒指的秘密,如果在合适的时机由合适的人公布给新阳市民,这群被当成傻子愚弄摆布的可怜人一旦愤怒起来,占绝对优势人数的他们所掀起的人民战争汪洋大海,就是李存和石小蛮最可靠的后盾。

再坚固的权力之舟,也扛不住这股滔天巨浪。

“你有主意了。”

“没错。”李存点了点头:“但我更喜欢躲在暗处完成致命的刺杀。我厌恶敌暗我明。”

“是谁要杀爸爸。”

“以及杀我。”

两人在工作台昏暗的灯下默契地点了点头,一个为了保命,一个为了给父亲报仇,他们达成了合作的共识。

李存不方便在明面走动,更何况他需要石小蛮在警局的调查权限。

而即将被人紧盯的石小蛮也需要有人替她在暗处查证,这又恰好是李存最擅长的事情。

两人重新打开了石耀阳生前的笔记,他很谨慎,除了戒指里的金属片,他没在任何纸面上留下哪怕只言片语的线索。

“你父亲有朋友吗?”

“很少。工程师嘛,爸爸是个沉默寡言的人,相比于人际关系,他更喜欢数据和公式的世界。”

“可他跟我们一样。”李存的指尖在桌面上笃笃笃地敲击着:“这么大的秘密他必须想方设法地散播出去对不对?他会告诉谁?”

石小蛮不假思索地说出了一个名字:“张方舟教授。”

“嗯?”

“爸爸的导师。为数不多扛过凛冬降临活到现在的旧时代老人。”

在凛冬这场人类浩劫中,张方舟丢了一只眼,一只手,一条腿,忍受着常人无法忍受的痛楚艰难的活了下来,身为新阳最德高望重的气象工程师,在他心里石耀阳并不仅仅是爱徒,某种程度上,这个孤独的老人也把石耀阳当成了儿子,两人尽管从未明说,但石耀阳从小就让石小蛮管张方舟直接叫爷爷,而不是张爷爷,就已经能证明了两人非同一般的师徒之情。

如果石耀阳要跟人说这事,那只可能是张方舟,他甚至都没可能会告诉石小蛮,毕竟没有哪个父亲想看到自己的宝贝女儿卷入任何险境。

“爸爸一定跟爷爷商量过。”

不知道这对师徒情深的李存听得一头雾水:“爷爷?不是姓张吗?会不会是他走漏了风……”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石小蛮斩钉截铁的说道。

李存不想再重复那句话了,话说多了就淡了不如不说,他换了个说法:“那这么的,我们去找张教授问一下不就知道了?”

“没问题,只是爸爸他……”石小蛮想到今天的伤心事,说不下去了,缓了一口气才继续说道:”眼下这个节骨眼,我担心爷爷也被他们盯上了”

“你写封手信,我去找他。”李存点了点头,这将是这对互为明暗的拍档第一次分工合作。

“没问题,你再带上这个。”石小蛮从脖子里摘出一枚玉坠:“爷爷给的,他一看就知道。”

李存摩挲了两下玉坠,是一枚小小的叶子,上面还带着姑娘的体温。

他其实没多想,但看着他摩挲玉坠,石小蛮却悄悄地脸红了一下。

房间里,是一丝直男很难察觉到的那种带着咚咚咚心跳的尴尬。

可就在这时!

咣!咣啷啷啷啷……

寒夜里的一声异响,打破了公寓里这尴尬的安静。

是门关处瓶子倒地的声音。

是李存在门口设的简易机关。

一个不速之客踩动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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