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之后京城下了一场小雪,似乎为了迎接一九八六年的到来。
天气越发冷了,李亚东终于摆脱了拐杖,开始了拥有两条腿的幸福生活,不过闲置了半年的左腿还不能完全适应,因此走起路来有点一瘸一跛。
家里来了信,他三嫂临盆已经不远,老李家第三代中的带把货马上就要落地,他心里高兴得紧,正在筹划提前回家的事情,不过以目前的状态可不敢回家,家里人要是误以为他从此变成了瘸子,那是要闹翻天的。
所以最近李亚东开始了术后的康复训练,这个年代还找不到类似的专业机构,不然他并不介意花几个钱,也只能遵从医生的建议,自己摸索着来,每天清晨的早锻炼是必不可少的,四合院外的这条河道,就是他的进行路线,沿着河道一溜小跑,折返一趟,然后再压压腿什么的,是早上的必修课。
这里同样也是附近居民的锻炼场地,这个年代气功潮虽然还没兴起,但坊间流传着的一些腿脚功夫,一样深受老少爷们儿的追捧,总能瞧见两个上了年纪的老大爷,在那里周旋游走、激斗正酣,一副武林高手决战小河之畔的架势,旁边不乏围观的人群,大家细心观摩,不苟言笑,是真把修炼拳脚当真一件大事来看待。
李亚东虽然感觉好笑,但一直憋着,不管如何多运动总归没有坏处,此时国人的身体素质确实极差。
附近的居民渐渐也开始知道旁边搬来了一位小伙子,这事得怨李亚东,好些邻居几个月了才有了第一次照面,主要之前腿脚不便,一直深入简出,平时又要上课,所以院门一直都是锁着的,再加上四合院的原主人约莫有些傲气,与左邻右里的关系处理得不好。
一位大妈就对李亚东说:“哟,你搬曹家宅子了?那高墙大院的,咱们可不敢进。”
李亚东就说啊,“没事大妈,那宅子我买下来了,以后常来逛逛。”
他总是很在意左邻右里的关系,原因是上辈子住在电梯房里,那种一层楼谁都不认识谁的日子过多了,所以对这样的氛围异常珍惜。
这天清晨,李亚东跑完步回来,正在院门外的河道栏杆上压腿,一组动作做完后,潇洒的一个转身……
“哎哟,这位小哥,您悠着点……”
把一位蹬着二八大杠的大哥直接顶飘了,从自行车上摔了下来。
李亚东一脸尴尬,赶紧上前搀扶,发现人家手都擦破了,更加不好意思。
“这位大哥,实在不好意思,要不上医院看看?”
穿着一身深蓝色四袋棉袄的中年人一脸晦气,龇牙咧嘴的看了看蹭破皮的手掌后,摆手道:“算了,没大碍,以后当心点,这马路牙子不算宽,你们这些小伙子身强力壮,步子又大,撞倒我还好,撞倒了大爷大婶儿可就不好了。”
“是是,哥您教训得是……”
李亚东连连致歉,真心觉得不好意思,又说道:“要不进屋我给你上点药吧,刚好家里有备着。”
中年人望着他手指的方向,诧异道:“你住这宅子?你是曹老板他……”
李亚东赶紧解释了一下。
“哦?”中年人听完后,不禁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这宅子买下来可不便宜吧?”
“还好还好,曹老板急着出国,让我捡了个漏。”李亚东讪讪一笑,见他没有拒绝,就搀扶着他进了屋。
俩人上药的档口,也算互相认识了一下,中年人就住在沿河的另一座四合院里,名叫朱云富,令李亚东意外的是,这位朱大哥还有几分来头,是海淀这边赫赫有名的饮料三厂的厂长,他们厂生产一种名为“鲜桔饮”的汽水,虽不及网红北冰洋那么畅销,但在市面上还是随处可见的,价格也稍稍便宜一些。
“哟,李老弟原来是北大的高材生啊,还是学经济的,幸会幸会。”朱云富同样对眼前这个小伙子刮目相看,看着普普通通的,想不到还是个大才。
要知道这年头搞经济的人可谓少之又少,他们厂偶尔会聘请一位经济专家来指导一下,要费老大劲了。
这样一想着,心里顿时生起了结交之意,趁着空闲,不由问道:“李老弟对企业改革这件事情怎么看?”
李亚东蹲在地上给他上药膏,头也不抬的回道:“不改不成啊,过去的体制好是好,但过于理想化了,员工都把企业当成爹妈,寻思着少干点活爹妈也不会说,犯点小错误爹妈也不会骂,长此以往,必定是要出乱子的,企业就是企业,就该有严格的管理制度,不然迟早会被一帮孩子拖累死。”
朱云富听罢,思绪良多,这番话虽然有些不中听,但日思夜想之后,他也不得不承认,确实是这个理儿。
体制改革的大潮已经刮起,几乎避无可避,他们这些做一把手的,其实都顶了很大的压力,下面的职工大多有情绪,包括基层领导也十分不解,这些都需要他们去做思想工作,可关键好些问题连他们自己都想不通,又如何去开解别人?
“唉……”他叹了一口气后,说道:“李老弟不愧是北大的高材生啊,可谓一语中的,听你一席话,胜过看十页冗长的材料,受教了。”
“不敢不敢……”李亚东连连摆手,他刚才一番话说得直白,也是看朱云福的身份,否则换成一个普通职工,是肯定不会这样讲的。
“李老弟喝过我们鲜桔饮吗?”
这时药膏已经抹好了,李亚东挠了挠脑壳,显得有些不好意思的回道:“没有。”
主要他不太喜欢喝甜饮。
“这样啊,那下回我给你带几瓶尝尝……”
说着,朱云富便起身告辞了,约莫是要赶着去上班,看得出来是个挺热心的人。
提前回家的事情,李亚东特地找赵无衣打了个商量,好在他这一年表现得不错,中半年的社会实践活动还受到了学校嘉奖,也算为班级争了光,赵无衣嘱咐一下不要落下学业后,也就同意了。
一月末的最后几天,李亚东把公司的事情处理了一下,叮嘱田磊和蒋腾飞做好过年期间的安排,也就准备动身回家。
不曾想临行的头一天,被一件事情给耽误了——宫老头住院了。
听说不是什么要紧病,冬天嘛,偶感风寒,很常见。只是这老头年纪实在太大,不送到医院家人不放心。
不去看看是不合适的,他人毕竟还在京城里,上次他腿折了回京,人家一大把年纪还亲自登门探望过。
于是这天上午,宫羽刚好要去医院,李亚东就提着几袋补品,搭了个顺风车。
来到病房时,宫老头正躺在床上输液,李亚东有段日子没跟他照过面,感觉清瘦了不少,大概是由于生病的缘故,脸色也显得有些苍白。
“老爷子,酒没喝到位吧,咋就突然搞感冒了?”李亚东打趣着说道。
旁边宫羽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呐,呐,还是这小子了解我……”
宫老头笑了笑,声音有些沙哑,指着宫羽说道:“还不是这宝贝丫头嘛,一顿只给喝二两,这么冷的天,二两酒都不够暖身子的,能不生病吗?”
“好啦好啦……”宫羽走到床边给他垫了个枕头,一边忙活着,一边说道:“曾爷爷,等你病好了,想喝多少喝多少,我再也不管你了。”
“这可是你说的,李小子你要作证。”宫老头眼珠子一瞪,想起美酒,面色似乎都红润了不少。
“好好,我作证,我作证……”李亚东苦笑,心想这人越老,脾气倒越像小孩。
病房里的暖水瓶空了,宫羽提着去打水。
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李亚东赶紧拉了把椅子坐到床边,有句话他想问很久了,只是一直没逮到机会,今天好容易照了面,就不得不问了,否则心里总感觉有个疙瘩。
“老爷子,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把宝贝曾孙女从国外招回来,是不是一开始就打了什么算盘?”
“啥算盘?”宫老头开始装疯卖傻。
“没有?”李亚东微微眯眼。
这时,宫老头倒是反问,“小羽条件不好吗,哪一点配不上你?”
听他这么一问,李亚东心里瞬间了然,暗骂一声老狐狸。
“我又没说配不上,但关键我有对象了呀,你这一搞……多尴尬啊!”
“我又不知道你有对象。”
“……”
俩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好几分钟后,宫老头冷不丁的问道:“你跟我讲实话,觉得小羽怎么样?”
“好啊。”李亚东想都不想的回道:“人长得漂亮,又聪明,能力也强,除了偶尔爱耍小性子,几乎没啥毛病。”
宫老头嘿嘿一笑,又问,“那你喜欢不?”
“诶,老爷子,你这一大把年纪了,咋说话就没羞没臊呢。”李亚东一脸无奈,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为老不尊吧。
“你不回答,我就当你喜欢了。”
“你爱咋想咋想……”
宫老头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然后侧头说道:“小羽,听见了吧。”
“啊?”李亚东瞬间懵逼,猛地一回头,才发现宫羽正杵在门边,笑意盈盈的望着他,天知道在那儿站了多久。
狗日的,又着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