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呼啸，南方的冬天虽然不是很冷，但昼夜温差却极大，在这样的寒冬腊月里，普通人家一般早早的吃过晚饭便洗洗睡了，没有人会熬得很晚。

临近十二点，整座小县城被漆黑的夜色所笼罩，几盏零星的灯光，在这样的环境中凸显得特别明亮。

而其中一盏，就属于李家老大两口子的卧室。

“睡吧，已经很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想。”陈月娥缩在被窝里，望着披着棉袄坐在床上的丈夫，轻声说道。

“没事，你先睡，感觉脑子里有点乱，捋一捋。”李亚民低头笑了笑，帮妻子把漏风的被窝裹好。

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特别是晚上，女儿要出国读书，弟弟提议成立合作社，想让他来主事。

原本都是好事，但对他来说，也是很艰难的抉择。

女儿的事情就不提，既然已经决定，那就这样办。

可合作社的事情……

他必须得承认，这是一个很好的想法。

若仅仅让他去管理一品鸭脖的生意，他肯定还会像往常一样直接拒绝，他觉得兄妹们已经处理得很好，都过上了富贵日子，他参不参入，问题不大。

再说了，顾小家舍大家，他志不在此。

但现在却牵扯到一个合作社。

这件事情若能办成，他们整个村，或将脱掉贫困帽。

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弟弟苦口婆心的说了一大堆，说他是最合适的人选，他想了想，或许还真是这样。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他不站出来主事，这个很好的计划，或将搁浅。

他如何对得起父老乡亲？

可要让他放弃兢兢业业的干十几年，几乎将整个身心都投入其中的工作，也不亚于从他心头剐走一块肉。

一面是乡亲，一面是国家，到底该如何选择？

“亚民，其实……你和小东刚才说的事情，我在厨房都听到了。”

这时，妻子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哦？”李亚民低头看了她一眼，问道：“你是怎么想的？”

“我说了……你可别生气。”陈月娥犹豫道。

“没事，你直说。”

“我觉得小东的那个想法好，带领乡亲们致富，又可以兼顾家里的买卖，多好的事情。他不也说了嘛，现在国家政策都支持搞个体经济，那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这可是党和国家的号召。”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看了丈夫一眼，咬咬牙道：“而且你想过没有，你在棉花公司干了十几年，还是一个车间的小领导，就算你心里有很多想法，可又怎么实施？你的权利就那么大。回来干就不一样了，不管是合作社也好，还是家里的买卖也罢，你都是一把手，你可以把你没使出来的本事全使出来，这件事情真要做好了，不比你在棉花公司能作的贡献大？”

“……”

李亚民诧异的看了妻子一眼，实在没想到才小学文化的妻子，仅凭偷听到的一些话语，便将问题看得这么透彻。

果然应了那句老话，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再一个，你总得为这个家想想吧。”

陈月娥叹着气道：“你什么性子，我还能不知道？小东的钱你肯定不能白拿，可婷婷出国读书，几年下来要十几万，凭咱们现在的这点收入，还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我在作坊上班的事情你也是清楚的，每天也就打个下手、做个饭，都不如棉花公司一个普通工人干的事情多，大家照顾才跟我平摊收入，其实我干的事情哪有他们多，说实话，每个月还拿好几百块，这钱我都拿得不好意思。可你要过来主事那就不一样了，你能干的事情肯定比我多，咱们夫妻综合一下，就像春兰两口子一样，我心里也舒坦……”

陈月娥不紧不慢的说着，把憋在心里好久的话，一股脑儿的全说了出来。

李亚民也不说话，静静的听着，原本一片浆糊的脑子，也渐渐地清明起来。

是啊，他空有一腔报国的热情，奈何人微言轻，又不懂得趋炎附势，在国企混了十几年，还是个无关紧要的小领导，能发挥的能量实在有限。

现在手头上管理着几十号人，不停地抓生产、抓质量、抓效率，可实际上，仅凭这几十号人，又能为国家做多大的贡献？

而合作社的计划，目标群体则是他们整个村，足有五六百号人。

倘若他能把这五六百号人全部带领脱贫，只怕对国家的贡献，会更大吧？

而且，妻子有些埋怨也是应该的，这些年他对这个家，付出的太少。

眼下女儿要去国外读书，十几万的开支，仅凭他的那点工资，像是天方夜谭一样。

总不能全指着妻子吧，他才是一家之主。

男子汉大丈夫，若是连家都顾不上，又谈何报国？

……

第二天一早，李亚东起来时，发现家里就剩他大嫂一个人。

大哥去了公司，婷婷去了学校。

工人和学生，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

“小东，先吃点东西吧，你大哥让你今天先别走，他中午回来吃饭。”陈月娥端着熬好的小米粥，以及在街边买的油条，从厨房走了出来。

“哦？”李亚东一听这话，心头不由一喜。

感觉有戏啊！

“大嫂，透个底呗，大哥都跟你说什么了？”

陈月娥笑了笑，那种发自肺腑的高兴劲，藏都藏不住，“这事啊，估计……能成。”

“真的？！”李亚东大喜过望。

“嗯。”陈月娥点头道：“你大哥应该是去厂里打听消息了，他这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是跟国家唱反调的事情，打死他也不会干。如果你说的事情靠谱，国家真的开始鼓励搞私营经济，那这事情，基本就没跑。”

“那必须靠谱啊！”李亚东哈哈大笑。

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终于把他大哥给拉下海了。

真心不容易！

于是，李亚东也不急着回村，上午便在县里四处转了转，去两间店铺那边瞧了瞧，快到午饭点，才坐着三轮车回到作坊。

店铺那边的人中午是不回来的，得去送饭，等做好饭菜后，他二姐李春兰便骑着骑行车出去了，作坊里就剩下他大嫂和他俩人。

饭菜端上桌，也没有开吃，等了一会儿后，他大哥李亚民果然回来了。

“怎么样？”陈月娥将提前沏好的茶端给丈夫，比李亚东还急。

“小东说的事情是真的，国家确实准备开放私营经济，省城那边已经接到通知，各大机关单位都在做准备。”李亚民灌了一口温度正好的茶水后，笑着回道。

“那你……”

陈月娥脸上一喜，顺势询问，一旁的李亚东同样竖起耳朵。

“我已经跟领导提出辞职，他们还不让我走，说是要给我提干，早干嘛去了。”李亚民轻哼了一声，感觉有些好笑。

他既然都这样说了，那就说明，心意已决！

陈月娥与李亚东俩人一听，皆是大喜过望。

“太好了！”

李亚民看了他二人一眼，笑了笑，蓦然感觉整个心头都轻松下来。

“先吃饭吧，等吃完饭，小东你把具体的计划再跟我讲一遍，你应该在家里待不了几天，得抓紧时间落实下来。”

“好。”李亚东呵呵一笑，有种铁树开花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