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认这个孩子的眼睛里有种奇特的存在,像是某种无法赞美的灵丹妙药,让人在直视过后能够产生一种意想不到的效果。
赵高驾驶吉普车戴着墨镜,一身的皮衣像是从电影里走出来的保镖打手。
邵老满头白发,行动虽然没有太大的问题,但是他那始终不断咳嗽的声音让人难免为之担心。
闲聊中,邵老告诉我:“我没多长时间活了,我患了肺癌,现在全靠药物支撑,医生劝我在医院里呆着,还能撑过一些时日,我心想,阎王让我死,小鬼来索命,我不想把自己最后的生命躺在床上度过。”
“你知道我们要去哪吗?”
他突然问我一个令人十分不解的问题。
见我脸色茫然,邵老哑然笑道。
“科学的尽头是神学,而我们在这条路上要去的,是连神都不存在的地方。”
“我研究这些东西虽然比不上你父亲和余棋教授那么精深,但至少也有八年了,这八年之中,我最大的感慨,就是人类明明过于渺小,却总是妄自菲大。”
“歌颂功德与文明,不过是在寻找活下去的理由罢了。”
“不过,你不要以为我是个悲观主义者,虽然我认为人类渺小,在宇宙中不值一提,但是,我也承认人类的伟大之处,那就是勇气。”
“也许我们永远都无法得到真相,但总是愿意为之赴汤蹈火。”
“我就是想在死之前,在往前走一步,哪怕一步,我想你会明白我所说的。”
看着邵老苍白几乎脱落的头发,那病态虚弱的面颊之上浮现出的并不是一个被癌症折磨之人,而是一个为了追寻科学尽头可努力的老者。
作为一个学者,我自然明白他的心情,也敬佩他的精神。
然而,坐在驾驶座上的赵高,似乎并不能苟同。
他听到我们的谈话,哼笑反驳道:“你们这都是胡扯,什么神学科学,那都太远了,我告诉你们,人活着的真正意义,就是快乐,懂吗?快乐!”
“每个人都会死,死了就什么也没了,只有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才是真真切切的,要珍惜当下,做个快活的人!”
我承认他说的也有道理,珍惜当下,是永远不变的道理。
赵高嘴里嚼着口香糖,哼着小曲。
“我给你们说,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吗,因为这个。”
他搓着手指,爽朗道:“money!money!没有钱,科学、神学都是假的,有了钱,好吃好喝,找个老婆生个娃,这日子不好吗?”
“基金会承诺给你钱?”
我好奇的问。
“那肯定啊,不然我为什么来?”
赵高挑眉道:“当然了,咱们不一样,你们做学术的都是会员级别,虽然没有直接的现金,但是花在你们身上的钱,不比我们少。我们就是普通的人,相当于一种劳务合同。”
我对他爽朗的话语和乐观的人生态度感到开心。
我喜欢这种人。
他们对生活没有畏惧,并且报以希望。
而我似乎很难成为这样的人。
车子从县城里出来,前往乡村,道路上人烟越来越少,路面也愈发难走。
在崎岖不平的乡路上颠簸了将近一天,我们终于赶到了一个村庄附近。
赵高告诉我们,这个村子里有一个农家饭店,经常会有赶路的人会在这里停顿休整,而我们和剩下的人就在饭店内碰面。
停好车,我们一行四人走了进去。
虽说是一个农家饭店,但来这里的人要比想象中的多。
门前停着用挤不下的车辆,甚至还有不少一些小型货车。
显然旅途劳累之人,以及旅游观光的驴友,还有当地的居民都在这里吃饭。
我入乡随俗,跟着几人,穿梭在熙熙攘攘,充满着欢声笑语的人群与饭桌之间。
四周顾客不少人在夏天选择喝啤酒,吃着烤肉显得十分惬意。
找个地方坐下,赵高开始联系秦询问有关我们碰面之人的情况。
小茶似乎饿了,拽着邵老的衣服,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确实饿了,我们也弄点吃的吧。”
在一天的旅途劳累之后,闻到周围饭菜的香味,我腹部也开始咕咕作响。
赵高声称和我们碰面之人大概会在一个小时后到达这里,这段时间,也正好足够我们休整一番。
点上饭菜,除了邵老由于疾病的原因,已经无法过多饮食之外,我们三人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在这美味的饭菜与吵闹的环境中,扫除了一身的疲倦。
这时,外面传来纷杂的吵闹声,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
很快,一个壮汉拽着一个灰头土脸戴着帽子的年轻人进来,怒道:“老板呢?过来过来,你看看认不认识这人,在那偷我车上的东西呢!”
这农家饭店的老板是一个四十来岁顿时的胖子,为人宽厚,闻声急忙赶来。
“别气别气,别伤了和气,我看看是谁。”
老板将这年轻人的脸抬起,上面全是泥土,审视半天,皱眉道:“好像...不认识,应该不是我们村里的人。”
“这小子可真够胆大的,当着面偷我车上的东西,就趁我撒尿那一会车门没关的功夫,我说,你小子叫什么名字?”
我看着那年轻人,满脸泥土,浑身脏兮兮的,好似刚从泥水中滚出来一样,完全看不出长什么样子。
但他开口说话的声音,却让人感到耳熟。
“我...我没名字。”
“你蒙谁呢?”壮汉怒道:“在中国有没名字的人吗?我不给你废话,直接送警局得了!”
大概是看这年轻灰头土脸实在可怜,那胖子老板叹气道:“小伙子,道个歉认个错,把东西还给人家吧,不然送警局可是要坐牢的!”
“我饿,只是想找点吃的。”
这脏兮兮的年轻人话语之声简直让人感到熟悉无比。
我似曾在那里听到过,并且马上就要想起来了。
直到看见他饥饿的目光落在周围饭桌上,那熟悉的眼眶和眉宇,令我心脏陡然一颤。
我放下碗筷迅速起身,快走了过去。
来到跟前,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他脸上的灰尘擦去。
随着那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时,我几乎停止了呼吸。
大脑空白,如同看见了鬼,又像是做了一场梦。
半天后,才回过神来,颤抖着道。
“宁好梦...你…你不是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