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着营阵督察新兵老卒营练的刘景渊交代了自己的部队规矩。
“文武并举,赏罚分明!”怕底下一头雾水的他还特地让营练官通俗解释了文武并举的涵义,即令之以文,齐之以武,也就是道德教育和军纪军法一把抓。
刘景渊与正值壮年的营练官对视良久,乃至握拿起营练官的手,尤是慎重道:“你我今日结为同僚,因缘甚好。我要的不是守土卫国的困兽之师,而是要一支杀敌报国的铁血雄狮。你的责任可堪千金万担重,可能尽心尽职地去训练他们?鸡血该怎么打便怎么打,不必吝啬,哪天沈阳打下来了,要什么有什么,我更是不会忘了你,定将功劳悉数报给刘都督。”
青年剑目炯炯,宛若金刚怒目。
那壮年兵官被看得殷切,竟是咬牙一垛脚答应了下来。沈阳,那可是如今建奴的盛京城,若是攻克沈阳,功名富贵唾手可得。
在刘景渊这一旁敲侧击下营练兵官竟兀自想入非非。
青年也不耽搁他操练。少顷便听见壮年兵官此起披伏的操练训诫声,嗓门扯得喇叭大,干得很是卖力。刘景渊不禁感慨,敢情营练官自己先冲了鸡血劲了。
是夜,冷静下来暗觉不太对的营练官暗自来到了副将饶勋的帐房,他是饶勋的大侄子,饶继昌,以百户之身行营练之职。他将今日的练兵之事悉数告诉饶勋。
长有一把美髯的饶勋倒也不甚在意,说只是年轻气盛罢了,让饶继昌自己拿主意,且多担待些,毕竟那是刘肇基的儿子,得看着点佛面。
另一头,夏承德风尘仆仆来到了刘景渊的营房,摘下钵盔搁在小桌上,找位坐了下来,半点没把自己当外人。
夏承德告知说他刚收拾好那些零散军户,明儿早便开拔送去前屯卫,讲着还不枉嘲弄一句。
“得亏我和你爹费了心思给你布局,不成想,还抵不上一个妾室来得有用,你院那位也算明事理,肯照顾你老刘家。”
刘景渊白着眼给他倒上自己夹带而来的烧酒,“还得亏是叔你,能怎么豁达承认算计了我。”
夏承德一饮而尽,“那有啥子摆不开的,我们也没想害你。你就没寻思着我干嘛过来告诉你?”
“怕我日后发现,会心存芥蒂?”他再给眼前这个看似粗蛮实则心思缜密的人满上一杯。
“那不至于,眼下事情告落,我两觉得不是那么厚道,你爹又拉不下面,只好我来当托了。不过此行,我可不止于此。”
刘景渊拱手还请明言。
“锦州探马来报,近日义州城内旌旗蔽空,些许是建奴来了大人物,眼尖的打瞧到了黄色旗帜,若是实属的话,便是那黄台吉亲临义州城了。这些日子,我得奔波绥中,恐怕战事将再起。你家就你一根独苗,你又生性好闯,还需早做打算,切勿让自己身临险境。”
刘景渊若有所思嗯了一声。他明白这是蝴蝶效应,夹马山一战促使了黄台吉亲临义州城的步调。
“还有,今天你该把那个倒霉蛋给杀了的,杀一儆百,底下才会怕你,敬你,你才能握得住权。”夏副将倒是耳听八方,颇为关心新任千总。
“我明白慈不掌兵,饶过他只是另有打算。”与其杀一儆百换来的畏惧,他觉得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另类感激更为诱人。他特地选择了长相剽恶,在营房素有痞名的王屏藩,对其又破又立,就赌他王屏藩能替自己压住其他人。
夏承德公务在身,没有贪杯,寒暄了一会便走了。
第二天,饶继昌嗓门变小,姿态也慵懒起来,明显不胜昨日激情。
兵官消极,底下又如何能激情澎湃,富有血气呢?刘景渊觉得这可不行,他捣鼓一息思绪,让人从营房里挑来两桶水,挑眼寻了几个训练刻苦,面黄肌瘦一看就是受苦累活的兵,亲自取瓢给他们喂上几口水。
相较于锦上添花,他更喜欢玩弄雪中送炭。
见着受水士卒的感激目光,刘景渊踱步说道,“往后立个规矩,凡在营练之间,练得刻苦辛劳者,优先喝水,每天就备两桶水,晚了喝不上就得自己挨着,你们没意见吧?”
三分钟热度的饶继昌额汗渗露,总感觉这位千总在指桑骂槐,敲击着他,嫌恶他干活不卖力。
有赏有罚才有竞争,而竞争是让有志者获取优越感的最好手段,也是养成狼性的必要过程。
雅雀无声下,陆续探出了几个称是者,这事便被青年千总这么定了下来。
被刘景渊晾了半刻钟的饶继昌望着木瓢里的清水顾自舔了舔舌蕾,俨然望梅止渴。
刘景渊将水瓢交代到饶继昌手上,嘱托道:“我还没到面面俱到的地步,无法时刻督察大伙的营练情况。如今我将这择人允水的职责交代给你,你自当公允,切不可偏颇,否则别说是我问罪于你,底下人自会不平而积怨。若是届时状告到了我这,可就不是鞭笞那般简单,插箭游营你可愿见?”他声音洪亮,故意说予众人听。
饶继昌小心接过那木瓢,手颤不已,且选了几个流汗多的兵士喂了水。心有怨念的他本想给自己偷喂几口水,却是教唯恐上令不行的青年千总盯得死死的,只得接连露出谄笑。
几个饮过水的士卒顿然龙马精神,没能饮水中的上进者自然有了训练的激情,如此氛围之下,自是一派刻苦训练象。饶继昌也只好卖力吆喝起来,毕竟他可不想被底下看扁。
一个时辰过后,在场的士卒大部分都得过水。明明训练得比以往更为卖力,他们的精神却无半点萎靡,就是感觉比平时多了一份无可名状的激情。
反观操练他们的饶继昌早已唇焦口燥,呼不得。刘景渊倒也没有为难他,过去朝士兵勉励了几句,然后问他们饶百户辛不辛苦,是不是也该喝水?
训练得比以往都要酣畅淋漓的士卒们附和一片。
刘景渊便掏出一个羊皮水囊递给饶继昌,还附耳轻声表扬道,“士卒如此精神气,都是你的功劳呀。这是内子特地给我备的水,说是专门从东沙山上清泉装的,甜的很。”
可这囊里的水究竟从何来,恐怕只有刘景渊自个清楚了。
饶继昌倒也不敢承功,“都是千总调度的是,卑职不过尽了分内之事。”谢过水囊的他转身避开士卒们的目光,怼着囊嘴鲸吸牛饮,糙胡子上都沾染上不少漏水。
渴时喝水,哪里顾得上味道,饮了便是香甜可口。
“果真甘甜,承蒙千总厚爱。”此时的饶继昌反倒有点羞愧,觉得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刘景渊拍了拍他的肩膀勉励道,“好好练兵,沈阳之辞,绝非戏言。汝当谨志之!饶勋能承诺给你的,我刘家能加倍许诺。”
休沐期间的刘景渊除却打拳练腿,更是将营中名册悉数认识了一遍。
饶继昌眸里亮光,继而卖力操练去。刘景渊发现他倒是个给画饼敢想象的有志者。他饶继昌管练兵,他刘景渊专磨下属。
是夜,饶继昌从饶勋那里听来了义州旗盛的消息,他不禁联想到刘景渊所言,心间蓦然涌现一阵澎湃。为叔叔爱答不理的他登然纵生起从未有过的雄心壮志。
于是乎,接下来的时日,饶继昌秉承着这份澎湃感卖力地操练着刘景渊户头下的数百号新兵,鉴于清兵在锦州附近骚扰不断,底下老兵已悉数被调赴前线各地堡口担任戍卫了。
饶继昌如同一位铸剑师,炉火纯青地锻造着底下新兵这把剑,且耐性细打磨,势要一朝宝剑锋芒出,天下尽折首。